盲恻

　　“巽儿啊，路上小心哇…”老人家刻满褶皱和茧子的手颤巍巍的抚上少年的发顶，容色担忧地道。
　　“哎，外婆，我知道了，卖完这批我就回来。”名唤巽儿的少年低了低头，瘦小的身影更加畏缩了些，杆儿瘦的身子骨像根柴似的杵着。说完紧了紧压在背上的竹筐，又看了眼面色复杂的老妇，转头出了院门。

　　初秋的气息干爽携带着一丝凉意，走了大约四五里，道路渐渐开阔了起来，金黄的银杏叶纷纷洒洒飘落下来，不远处显有人声鼎沸，依稀可见商铺棚搭，应该就是集市了。

　　少年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脚下不自觉更快了些。自幼不见父母，从记事起就一直是外婆在照顾自己，外婆年迈不便劳役，家中一老一小的开支全靠老人做做简单的缝补活儿，他自己也不时用木头雕些小玩意儿赶着集市上卖，即便这样也是入不敷出，日子过得何止清苦二字可言。

　　“首饰便宜卖喽！～路过的各位大爷小姐来看看喽～步摇玉簪……哎！陈巽你来啦！”卖首饰的是个看起来刚即二十的年轻人，看见陈巽便笑嘻嘻的贴过来。

　　“哎，这回你可比我晚，我都卖出个珍珠戒指了！…你待会可得请我吃转角那个铺子卖的玉米饼！”说罢还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少年，陈巽一个猝不及防被撞的踉跄了一下又马上站稳了，回了身边人一个鄙夷的眼神。

　　“还珍珠戒指，指不定是玻璃珠子漆了白吧。”

　　“嘿嘿…不然怎么赚得到嘛。”
　　余晋被嘲讽了也不恼，还是一贯眯着眼笑。

　　陈巽偏过头便看到这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神色忧愁的叹道：
　　“别闹，玉米饼是请不起你了，最近外婆接的活少，好不容易赶上回集市，还不指望能卖多少呢…”
　　说罢面上愁容更深，低着头开始把竹筐里的小玩意儿张罗出来。
　　余晋听了眼珠子滴溜一转，模仿着陈巽外婆的口气道：“诶哟我的巽儿哟！你瞧瞧！才13岁的小娃娃，每天过得和那辛苦持家的大丈夫一样，造得什么孽哟…”言罢还装模作样的捏起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大丈夫”陈巽一个眼刀剜过去，余晋吐了吐舌头，闭嘴回摊子上继续吆喝了。

　　日上三竿。

　　一两个时辰过去了，陈巽只卖出了一只木蝴蝶和几个小木鸟，这会儿正对着面前的一堆小玩意儿发愁呢，忽觉耳边吆喝声小了下去，多了许多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快看那边，那个气质郎君是谁哟…”

　　“看腰上那佩剑，啧，老精致了。”

　　“这么个人物来咱们村儿是做么子啊？”

　　……

　　陈巽循声望去，只见秋日正午阳光之下，道路尽头走来一人，一身水青色袍子，大抵是料子上绣了暗纹，随着动作竟似有水波潋滟，入目便觉一阵舒爽，半日来的焦躁似乎都一扫而空。

　　来人行走看似惬意，步履缓缓，左手随意地搭在佩剑上，走一步都要停下来看看风景似的，却转眼已是近了许多。陈巽这才看清楚，这人刚过而立的年纪，身形挺拔，面容沉稳和善，唇上还有浅浅的青茬，他的目光粘在了来人的身上，直到那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站在了陈巽的摊子前。

　　讶异之余陈巽抬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对着自己露出笑容，温煦如这秋日阳光，眸子里含着一股暖意。

　　“小兄弟，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青年蹲下身，与陈巽平视，指了指面前的木制玩意儿道。

　　不知是太过惊讶还是怎的，陈巽闻言只讷讷地点了点头。青年看在眼里，面上笑容更深，伸出手道：“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陈巽听罢不禁好奇地看着他，但还是乖顺地把手递了过去。青年轻轻抓过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微微皱了下眉头。陈巽不知怎的竟有点紧张，掌心都出了层薄汗，奈何手被别人抓着，不好抽回来擦擦。

　　“唔，小小年纪，好厚的茧。”

　　“……”

　　“小兄弟，你名甚？家住在哪？”青年放下了陈巽的手，依旧笑得眉眼弯弯。

　　“我叫陈巽。”后面一个问题竟是直接忽略了。

　　青年也不恼，继续说道：“如此，小巽，我看你根骨不错，是个好底子，愿意随我回青眠派学艺么？”

　　此言一出，人群就沸腾了。天下谁不知道青眠派？剑艺高手十个有七个都是师出青眠派！不知多少人为了挤进青眠门槛削尖了脑袋，何况还在这小山村儿里，人群中不少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更甚都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嫉妒声。

　　这回却轮到陈巽皱眉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走不开呀郎君！”这时一直立在旁边看戏的余晋大咧咧的凑过来，神情也跟着陈巽是一样的为难苦恼。

　　是怕以后没人请吃玉米饼了吧。陈巽嘴角抽了抽，腹诽道。

　　“哦？何解？离不开家里人？”青年挑眉问道。

　　“郎君不知，小的家里有一位老人要赡养…小的自记事以来与外婆相依为命…怕是不能跟郎君走了。”陈巽头埋得更低，看不清神色。

　　“这样吧，我同你回去一起见见老人家，与她说说看？”

　　“这…”陈巽咬了咬唇，似是觉得不妥又不知如何开口。

　　青年见他这为难的样子笑了笑：“怕什么，我还能对你们俩老小做什么不成？”

　　“那…好吧。”也是，自家一没仇家权势二没钱财，有什么理由别人会害他们？这么一想，陈巽便放宽心了。

　　午后集市便散了，陈巽领着青年回到自家，不出所料地看到一位老妇站在破败的门扉前巴巴望过来，待看清是自家甥儿以后蹒跚着走过来，边摸着陈巽的脸边道：“辛苦咱们家巽儿了呀…饿不饿？屋子里还有点烤薯…咦…旁边这位郎君是？”

　　青年见状作了一揖：“老人家安好，在下南终，青眠派执安长老，此次南下云游路过此地，见这小兄弟练武底子不错，有意带回青眠山学艺，不知老人家意下如何？”

　　老人上下打量了会南终，又转过头瞧瞧低着头的陈巽，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布满皱纹的脸上浮上慈爱的笑容：“这样也好…巽儿，你就随这位郎…啊不，长老去吧。”

　　陈巽闻言猛的抬头，带着一脸不敢置信看着老人：“可是我要是走了，外婆你怎么办？”

　　“傻娃娃，外婆做活养两个人也是养，养自己一个人岂不是更容易？难道巽儿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山沟沟里？即使你愿意，外婆也不忍心看到你这样啊…”

　　是的，要说他愿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那是不可能的。他才十三岁，若非家境压一头，他也想走出去看看。思及此处陈巽面上隐隐透着兴奋，拳头捏得更紧。

　　一旁南终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一拍肩膀道：“老人家都这么说了，一个男娃娃还这么纠结做什么。”复又将手搭在陈巽肩膀上，一副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模样。

　　陈巽皱了皱眉，张嘴刚欲说什么，就见老人开口打断：“巽儿啊…想去做什么，便去吧，不用顾虑外婆…”

　　听完陈巽终是做下了决定，抿了抿唇道：“好…”

　　“如此，今晚先收拾整顿好了，明天一早我再来接你。”言罢转身向老人鞠了一躬，道了一句叨扰便转身离去了，水青色的背影与来时无二致，一样的闲情恣意。

　　当夜亥时。

　　陈巽坐在床边，内心五味杂陈。晚上外婆同自己说了很多，无非是劝他不要挂念，好好学艺此类，他都一一应着。自幼便无父母在身边，外婆的叮嘱要求对他来说就是亲人的温暖，这次也不例外。想到此处，不禁又对自己的父母产生了好奇，外婆鲜少对他提及双亲之事。自己父母到底身在何方？生死如何？以后会不会有机会遇见？就算遇见了能认出自己来吗？这山村外的天地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带着无数疑问在榻上辗转反侧，直至后半夜才终于入眠。

　　清晨，一缕阳光照进颓旧的小院，给灰蒙蒙的院落添了一丝生机。秋日的早晨静谧只剩鸟儿的清脆啼鸣，衬得此时响起的叩门声格外清晰，一声一声仿佛要敲进人的心里。

　　老人打开院门，门外不出所料的站着一位青衣男子，身后一个单薄的身影自小屋而出，停在了两人面前，对着老人互相交待了几句，便同立在一侧面带微笑等待着的青衣男子一道上了路。

　　陈巽回头看一眼，只见老人嘴唇开合，说的什么皆被吹散在秋风里听不真切。仰头望了望天空划过的飞鸟，不想被阳光刺得眼睛有些酸涩，眨了眨眼复又直视前方。

　　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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