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

　　不参加中考的学科有点类似于珠三角遍地花枝招展却无名无份的二奶。
　　刘亦豪教的是初中历史，非东莞市中考科目，中看不中用。理论上是对学生进行传统爱国主义教育的宝贵阵地，实际上在学生、学生家长和语数英理化老师眼中就是一地地道道的副科，可有可无，一文不值；就连政治和体育老师也看不上历史，因为政治和体育分别计60分和30分的中考总分。细想也是，人家一天花百元大钞把孩子送到贵族学校，不就图个好的教育效果吗？教育的好坏优劣靠什么衡量，当然最重要的是考试分数。历史连参加中考的资格都没有，学它有什么用；再说了，这年月，谁还提什么爱国主义，爱国不如爱钱，有钱不就有了一切吗：世界是我的，为什么？因为我有钱！
　　刘亦豪略略有些后悔，他的师专专业是政史，当初面试的时候，吴达朗让他在政治和历史学科中挑一门试讲一节课，他认为历史实在一点，好玩一点，面试成功的把握大一点，便舍掉了政治。开学后才明白了自己二奶教师的地位。不过，他很快就释怀了，那些教语数英理化如正宫娘娘的正科老师们几乎每星期都要被吴达朗敲一次警钟——“不要说学生基础差。啊，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啊，要多想点子，多想办法嘛。啊，要有爱心，要把他们当成我们自己的孩子来培养……啊，每次期中期末考试，包括初三的月考，语数英理化这五科，哪科缺了腿，我可要不客气了。啊，你们想必也清楚，你们的工资中有一部分是效益工资，不用我解释了吧？啊，哪个的学生成绩拖了后腿，我是会请我们的财务邹主任扣掉这一部分的，啊……”吴达朗也从不漏掉政治和体育“不要小看政治，也不能忽视体育。啊，尽管两科加起来只有九十分的中考分，但绝对不能够麻痹大意，我们要分分必争嘛，啊！”
　　每周五下午的例会，刘亦豪目睹那些正科老师面如土色，有的甚至瑟瑟发抖，不免暗自庆幸选择教历史的正确性：不被重视也就不会成为关注的焦点，没有中考资格也就不用背负学生考试成绩的巨大压力。

　　何坚的地位更低，他教电脑，美其名曰信息技术，学生连考试的分数都没有，只有等级测试。他只需在多如牛毛的各种信息技术设计竞赛中，辅导学生交上设计好的作品（实际上绝大部分是何坚自己做的，署上学生的姓名即可），抱回若干一二三等奖就万事大吉了。弄不好还会捧回一座通体透明的大理石奖杯。当然，每个参赛学生的几百元参赛费须由毫不在乎的学生家长自掏腰包。管他呢，获奖就是荣誉，奖杯就是口碑，谁去在乎谁去追究获奖作品的来源呢。所以，每次面对吴达朗例会上的声色俱厉，何坚和刘亦豪均是泰然自若，偶尔还暗暗地相视一笑。
　　其实，一直到期中考试前的两个多月，吴达朗对刘亦豪和何坚相当友善，除开会外哪儿遇见都是笑咪眯眯的，从不拿主任的架子。刘亦豪很清楚，开学之初的九一八演讲使之名满全校，吴达朗的三角眼再凶，也弄不出气势逼人的脱稿演讲。况且在校方进行的“我所喜爱的老师”学生问卷调查中，刘亦豪打死都没料到，教二奶学科的自己竟然排名第一。而何坚所辅导的学生，轻而易举地捧回了几本东莞市初中生电脑动漫大赛一二等奖证书。下属能耐，上司应该脸上有光才是，但吴达朗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除了做主任搞管理，还兼带了初一一个班的语文课，课堂上时不时的方言诸如“老斧（虎）”“居（猪）八戒”非但没让以讲白话（粤语）为荣的学生弄清楚正确的汉语拼音，反倒成了他们下课打闹时“你是只居”“别惹我，我是老斧”的笑料；更可气的是，他加班下死力精心辅导的三个小女孩在常平镇初中生作文竞赛中竟然全军覆没，连个安慰性的优秀奖都没捞到。换了别人，早成了秋阳下干瘪瘪的丝瓜，吴达朗却不，他有着辉煌的过去，依然气壮如牛：“时间加汗水就等于成功。啊，我在我们老家的时候，任教导主任兼初三的班主任，啊，一个班四十四名学生，光是一中和中专就考上了三十八个。啊，要不是我们的邹总硬请我来，给我这每月四千多的工资，我早就成校长了……现在啊，做这个主任，事情太多，天天都忙不过来。啊，你们不能在教学上跟我比，我如果能有一半时间放在教学上，我保证能带出个东莞市第一名！……”
　　“就凭他那点三脚猫功夫，东莞市第一名，我看倒数第一名还差不多！哼！”刘亦豪只能私下里对着何坚愤愤不平。
　　“得得得，你看你，又忘了我们千里迢迢跑出来的目的，钱，兄弟，我们是为了钱。你管他吹牛干什么！第一第二又不关你我的事。呃，你态度不对啊，态度不对可不行，会影响到以后你每天对吴达朗的神色，你看你，心里有气，脸上肯定会表现出对他的轻视藐视甚至蔑视。你以为他做主任凭的是能耐，呸，狗屁！他会搞关系这一手可比你我厉害多了，你没看到吗，他一星期要往财务处跑多少次，那地方可直接连着邹老板呐。”还是何坚老成，一针见血。
　　对何坚再次要他小心点的劝告，刘亦豪不以为然，又不是打仗和做官，时时处处诡谲丛生。教老实书，赚良心钱，哪需那么多躲避枪林弹雨的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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