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后来，我吩咐青漪去替我打听一下那个成伯曾经请来为我驱邪的道士，问问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有没有人无缘无故的抢他酒喝。
　　这问题显然问得奇怪，青漪听得一知半解的，但还是帮我去问，结果自然是没有，她说那道士前不久就已经离开了浔安，随便在临城寻了个地方替人卜卦，看样子好像受了点重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生意萧条。
　　哪怕我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打同一个人两次，可我和他的联系也不过如此，城楼，后院，道士，梨花。
　　遗憾的是，他不赴约，我再也找不到他。
　　过了没多久，王姐就派人从宸郸送东西过来，顺便在信中问我那只鹦哥现今调教得如何了，我当然没敢说它早就已经入了方扶南的恶肚，几番隐瞒，委婉的说它在我这好吃好喝招待着，简直快活得像在天堂。
　　相处得愈久，就愈发觉着方扶南这人简直劣迹斑斑，上次从城楼把他背回府就使我落下了严重的肩伤，青漪每次给我按摩都疼得我嗷嗷叫唤，好几次没忍住，差些跑去药房抓上它个三四五六副毒药活生生给毒昏了这孽债，但他偏偏不知悔改，不看人脸色，不仅隔三差五就将军府弄得鸡飞狗跳，还更是次次在被方老将军追着马鞭打时利落翻墙到我府来。
　　我对于他这个奇特的爱好真是崩溃得很啊，本来就有大门可走，门开着就是要让人走的，可他偏偏嫌大门整日开来来去的麻烦，又加上上次在我府中尝试那高难度的翻围墙动作后，备受挑战，成就感突升，更加食髓知味，以后入我公主府必定次次都要翻墙而过，衷心的爱上了翻墙这个损人利己的极佳运动。
　　这可是我的府邸，围墙时不时就能被人翻进来不安全不说，遑论方扶南喜欢，只要能和他作上对，哪怕是拼了命，我也得活生生的扼杀。
　　左想右想，终于想出了个法子，我让青漪每日时辰到了就放下手中的事情搬个长凳坐在后院，等方扶南到了便朝我吼上一嗓子，我就好立刻拿着长杆冲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将他打下围墙，但试了几次，却发现成效不大，青漪声音忒小，回回等我听到已是她嗓子都快喊破之时，我拿着个长杆急急忙忙的冲出来，却见方扶南早已衣冠楚楚的立在后院内冲我坏笑。而青漪又甚是恪守尊卑，哪怕将她脑袋敲成个圆的，她也是万万不敢动方扶南一根汗毛的，她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如果要她拿着个长杆等着方扶南过来把他当地鼠敲，更有可能的情况是，方扶南冲她瞪一眼，她就长杆一伸，恭恭敬敬的行礼，温温和和的等着被他做地鼠敲。
　　此法已行不通，便只好加砌围墙，不知不觉，我已不知将围墙加推了多高，他却愈挫愈勇，百折不饶，最后翻墙翻得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我挖苦的想这厮还去当什么侠客啊，直接去当飞贼得了，今天从你家偷一棵白菜，明天从他家提溜一个姑娘，简直人生赢家啊！
　　我不再同他玩打地鼠的游戏，他反倒人生无趣了，东捣西鼓中，突然想起上次打赌赢了罚我替他抄书的事，找到了新乐趣，便有事没事就要和我赌一赌，类似那种今日会不会下雨，他爹今日骂他几句混小子，青漪下午会对他笑几次的琐碎赌局。
　　更有一次，他非得同我赌上课的礼乐夫子今日里衣穿了几层，我若是赌输了便要唤他几声哥哥听听，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尊师重道，我肯定不能直接上前去扒夫子的衣服的，他倒是不在乎这些，便只能他去扒，他若是扒了，反正我也看不到，还不是他说几层便是几层？
　　再说了，他想听我唤他几声哥哥听听，父王血脉少的可怜，只我母后膝下育有二女，我素来便只有王姐一个姊妹，此后再无王兄，他都比我大不了多少，还想让我唤他什么啊，方大哥？扶哥哥？南哥哥？扶南哥？
　　想着想着，我真是快吐了。
　　浔安公主府下人全走光的消息不胫而走，我难得乐观的想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城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所谓的公主是个怎样的名声，借着这势头，我开始让青漪在府外贴上招工的告示，待遇丰厚，总有一些缺钱又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来应征，很快便招满了。
　　我每次无意中梳断的发，青漪总会替我收进那个红匣子内，我每次看到它，总会想起等我死后棺材一堆匣子的场景，只要一想起，日子就过得像死人一样。
　　我一直在等我父王，哪怕是一个不关痛痒的口诏，可向来，就只有王姐一月一封从宸郸寄来的信。
　　她的信中琐琐碎碎的写了很多在宫内的生活，日子一样的闷，不过是经常殿里养花作画，评肴论茶，父王偶尔会在下朝后带上一些各国搜罗的奇珍异宝来给她把玩，她还同父王在庭内亲手种了一片梅林，一到冬日，便会开花。
　　她还说前些日子扶海异域世子来贺，带来了一颗海明珠，夜里看上去光华满目，入夜亦有安气宁神之效，是扶海一国之宝，阿诺素来便喜欢发光之物，若是见了，也定会喜欢。
　　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前不久传遍浔安的市井之闻，说是扶海异域以一国珍宝作聘，求聘云国文宣公主，文宣公主继其父景王年少风华，坊间传其三岁可举步吟诗，五岁便已通晓百书，十岁曾于王宫奏琴，引来无数蹁跹影蝶，十四岁以一幅百鸟齐鸣图闻名于世，此图栩栩如生，百鸟隐似破纸而出，重金皆求不得。
　　扶海虽地处偏远，但地辽国富，为一海之霸，国内奇世珍宝不计其数，闻扶海世子更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朝中众臣纷纷窃语相论，文宣公主若嫁往此处，两国联姻，也不失为一门上好姻亲。
　　此事本该一锤定音，却未曾想求聘当日，扶海一国正等着景王回复，云弈竟是半阖双眼，摩挲了手中碧玉半响，不发一言，等了片刻，正当众大臣与扶海使臣纷纷以为景王要下诏同意此事之时，他却挥了挥手，下令宣了文宣公主上殿。
　　众人不解。
　　公主上殿，行礼，云弈视线方淡淡移至内侍手中捧着的海明珠，“瑾儿，站在你左侧的是扶海世子，此次前来求聘。”他顿了顿，竟是给足了文宣公主观看的时间，“你可欢喜？”
　　朝中大臣听了这话无不骇然，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权贵人家的婚姻都为交易，遑论皇家儿女，不过是着重于国土利益最大化，哪有还去问儿女欢不欢喜，愿不愿嫁之理？
　　惊讶得嘴巴还没张开，便又听得文宣公主清淡如雪的声音传来，“父王，孩儿不喜。”
　　有些元老大臣本就年纪大了，听着这话眼前一黑，差些晕在朝堂。
　　云弈听罢，点了点头，直接一语回绝了那扶海一国，“劳烦诸位这一趟了，诸位便在云国好生歇息游玩几日，至于这海明珠，孤派人看好，届时安全送还扶海。”
　　扶国使臣和云国朝臣面面相觑，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扶海世子见此眉头一皱，迈步上前，用略微生硬的中原话说道：“云国陛下，我们扶海父母为天，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我来提亲，你却叫来了公主，难不成你们中原的儿女都是自己做主，自己替自己找夫婿么 ？”
　　云弈抬眸而笑，看着底下的世子，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龙骨，“我们云国的儿女婚姻之事确实是父母做主，不过，孤的女儿，婚事是由她做主的。”
　　“那您的女儿要是看上个贩夫走卒，肮脏乞丐呢，堂堂一国公主，陛下也可以任她委身下嫁？”
　　世子这话问得甚不礼貌，扶海使臣差些就要失礼前去拉住他，一旁没怎么说话的文宣公主倒是温婉一笑，不甚在意道:“自然。”说罢抬头看向景王，景王应话，同样淡淡的两个字，“自然。”
　　此言一出，登时震惊了整个王都，不知怎么传的，竟也传至了浔安。
　　市井只传云国天子竟宠其女宠成如此地步，莫说寻常百姓都不会放任儿女随意操控婚事，况乎天之骄女？
　　传着传着就又挖出些陈年旧事，说是陛下与王后本就鹣鲽情深，将她的女儿宠成这样也不足为怪，当年王后还是江湖女子，容颜因故而毁，自古一国之后理应容貌姣好，贤良淑德，但世子云弈继位为王，却立排朝臣众议封了该女子为后，之后更昭告天下，死后与其共葬王陵，永不废后，到如今亦是后宫寥寥，膝下仅育有二女，其中一女更因有克走王后之嫌而被遣离宸郸……
　　为夫为父，天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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