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后来方扶南就更加确信我疯了。
　　因为君暮并没有来，他失约了。
　　我还足足等了他三日。
　　就像浔安街头那有名的二傻一样，他爹死了，他就一直坐在那门口等他爹回来，别人劝他别等了，跟他说他爹已经不会回来了，他却不信，还是等，日日等，夜夜等，每天都等。
　　我也在后院等君暮，日日夜夜，同二傻一般。
　　他不来，不知道是为了赌一口气还是真的因他爽约气极，青漪将饭端到后院，我竟一下都伸不出碗筷。
　　那夜方扶南被我的奇言怪语吓得不轻，但我的样子实在是显得诚恳有余而哄骗不足，他也就干脆留了下来，半是怀疑半是好玩的想看看星星到底是怎么个咻的一下降落法。
　　他想看，自然就会有千百种方法留下来，哪怕到亥时时分，他早已经是困得厉害，再加上灯笼的光实在晃得人头晕，还没和他好好说上几句话，一扭头便见他已一头栽在了我那棉絮上，我去推他，推也推不动，真是睡沉了。
　　本来想让他就这么睡着，等君暮来了我再把他叫醒，可等的时间愈长，晚风就愈是冷得厉害，稍微一想，实在是怕冻坏了方老将军家的宝贝独子，好在将军府同公主府相隔不远，便让青漪派人去通知了将军府的人，不一会就来了一群小厮，轻手轻脚的把他像拖个货物般塞进马车拖回了将军府，这么大的动静，他竟然也没醒，可想而知累成了个什么地步，又要在家昏天暗地的睡上个几天几夜。
　　这么一番折腾，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天依旧黑乎乎的，君暮没来，直到天色大亮。他也没来。
　　日头出来的那一刻，后院全都笼了光，我从黑暗中走过来，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口渴得很。
　　但我不想喝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没来，他失约了。
　　我同君暮约在第二日见面，他没和我说是什么时辰，我便一整日都待在后院，不知道他要从哪儿来，怕他摔个缺胳膊断腿的，便多此一举的在地上铺满了棉絮，我应承他要去遗风轩，便早早备好了车马干粮，只要他说，便可随时出发。
　　他救我一命，是我的恩人，我们云国的儿女重情重义，他要什么，我都会给他。
　　可我唯独没想到，他会失约。
　　第三日的夜晚，天色晦暗，灰蒙蒙的，连月亮都像要重新躲回到云后，风雨欲袭的时候，我在后院坐了片刻，突然想去城楼看看。
　　我仍然抱有一丝希望，可能他去了城楼，很早很早就去了城楼，因为身份不明入不了我公主府，所以才一直在城楼等我，替他找了各种理由，只因我想不通他有哪里需要骗我。
　　我平日连出公主府都少的很，这短短几天居然去了两次城楼，楼下守卫见到我也很是诧异，纷纷拄着兵器向我行礼，我走了几步，又转身问:“这几日可有一个穿着奇异的男子在这附近转悠？”
　　他们摇了摇头，统一的口吻，“没有。”
　　没有！！！
　　我走到前几日一起喝酒的石阶上坐下，夜风陡峭，风从耳边刮过，发出丝丝怖人的嘶吼，想起那日同君暮在这喝酒，也是这样冰凉的风。
　　风越刮越大，我扯了扯衣裳，干脆缩起腿将头埋在膝盖里躲风，长裙曳地，我无聊的数我裙衫上的花纹，一朵两朵，梨花锦绣。
　　突然想起，不知道我是在这干什么？
　　地面映出的绰约月色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清风明月下，我入眼便见一双长靴，立马抬起头来，正好看见方扶南站在我面前。
　　我早早就知道方扶南脸蛋生的好，可我没想到他眼睛也这么好，他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我，眼神就和当日他告诉我我那只鹦哥已经被他弄死的神情一模一样，他说：“文宁，你不要在小爷面前露出这么一副失望的模样，小爷的剑向来护主，小心它按捺不住飞出来给你一剑。”
　　我说:“你来做什么？”
　　他劝我，那神情也不知道算不算劝，他坐在我身边，叹道：“文宁，青漪姐姐说你三天都没吃饭了，你是神仙妖精吗？你不饿吗？”
　　我想我要么就是神仙，要么就是妖精，为什么要是神仙妖精？
　　我不懂，故而岔开话题，“你睡醒了？睡了几日？”
　　他蹲下来，掰着指头数给我看，“从回来那日一直睡到现在，一共睡了三日。”话还没说完，肚子却突然咕噜叫起来。
　　他看着我，我也瞪着他。
　　“你饿啦？”
　　他倒是很大方的瞥了我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坦然承认，“小爷睡了三日，三日里一粒米都未沾，醒了便来这儿了，饿了这么久肚子叫了很正常，你是神仙妖精三天不吃饭不饿，我可是饿了。”
　　我才不是神仙妖精，那是什么品种我都不大晓得。
　　我摸了摸身上，从怀中掏出两块东西，递给他一块，“呐，给你。”
　　方扶南接过去，借着月色看了看，皱了一下眉，“什么东西，包的这么奇怪。”他用手将包装撕开，“里面还黑乎乎的？”
　　“巧克力。”我轻轻摩挲着那层包装，思量再三还是没打开，“昨天有个哥哥给我的，他说吃了就能让人变开心，只是没问他，所以不知道能不能饱肚。”
　　方扶南看着巧克力撇了撇嘴，嘁道:“这黑乎乎的东西难道比灵丹妙药还要神奇？吃了就开心，那这世上就没有伤心人了。”他偷偷看我一眼，又把它重新放回包装，径直扔到我怀里，“小爷现在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了，吃这么点东西还不够塞牙缝的，如果这玩意真有这么神奇还是你留着吧，你一天中不开心的时刻太多了，等下如果见到他，小爷让他给你一桶便是。”
　　我想说，好吧。
　　可是沉默好久，又抬头看了看月亮，发现今夜天色不好，天上根本就没有星星。我叹了口气，又把巧克力仔仔细细重新放回怀里，“不等了，他不会来了。”
　　哪怕是有事爽约，等了三日，若他想来，那也该来了。
　　“不来了？”方扶南眼睛都瞪大了，我不懂他为何要那么诧异，可能是因为毕竟我那么坚信天上会有星星掉下来，还真的傻傻等了三日。
　　“文宁，不是小爷趁火打劫，那日小爷觉得你是发疯，想要将你拖走，你却说是我发疯，我气不过和你打赌，天上要是没有星星掉下来，你可是要替我抄书的。”
　　“好吧。”我点头，这些年替他抄书的次数多了去了，再抄一次，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话当真？”
　　“当真。”
　　我都说抄书抄书，回去就抄，他总是问。
　　“那回府吧。”他伸手拉我。
　　“诶？”方扶南没走几步就停住了，抬起手四处张望了下，诧异的问，“下雨了？”
　　我没作声。
　　他移了些脚步，在月色中看见我的脸，“哦，文宁，原来是你哭了。”
　　我说：“我没哭，是下雨了。”
　　他说：“文宁，你骗人，小爷亲眼看见你哭了。”他把手给我看，“呐，这是你的公主泪。”
　　我握着他的手仔细端详了片刻，“我没哭，是我的眼睛下雨了。”
　　“文宁。”他突然认真的看我，“你怎么了？你真的有这么难过吗？”
　　握住他的手一顿，难过吗？
　　我怎么会难过啊，我只是觉得他没来赴约很愤怒，别人怕我，可我如果约他们的话他们都会来，他不怕我，可他却爽约。
　　还不如怕我。
　　这个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非要都给我留很多很多的残缺么？
　　方扶南看我这样突然怒了，抽出他的手，蹭的一下就站起来，“文宁，输了只要你替小爷抄些东西，你至于那么难过吗？眼睛还下了那么多雨，小爷今夜没带伞出门啊。”
　　我抬头看他，正好瞧见他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虽然氤氲中，有些不太清楚。
　　他嫌弃的挥了挥手，一副甚是不耐的样子，但却没走，转身就陪我坐在台阶上，“真是倒霉，算了算了，你下吧，下吧。小爷也晓得，雨一旦下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停的，女人就是麻烦。”
　　我用衣袖擦了擦泪，“你既然不喜欢下雨，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双脚一摊，“小爷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现在想在这里看雨，不行么？”
　　是啊，他是方扶南，活得那么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想看雨，我却不想再下雨给他看了，城楼下还有那些守卫，像个什么样子，我吸了吸鼻子，“你拉我起来吧，我要去睡觉了。”
　　他很是听话的用手去拉我，但因三天没吃饭饿得力气几乎没有，反弹间同我一起跌在石阶上，摔得个四仰八叉。
　　他吃痛的摸了摸屁股，使出浑身力气一拳就锤在那石阶上，“去你祖母大爷的，连你也欺负小爷。”
　　“啊！！！……爷的手。”
　　我拦不动他，便也就看着他这样折腾，几番挣扎之后，他干脆闭着眼睛躺在台阶上做垂死状，“去他祖母大爷的，小爷走不动了，你把我背到马车上吧。”
　　我吓了一跳，声音还是哑的，“台阶又不会动，怎么背的动你？”
　　他斜着眼睛看我，“是你。”
　　我更是吓了一大跳，“我又怎么背得动你？”
　　他干脆将身子一翻，直接耍赖，“你背我吧，你背我吧，小爷实在走不动了，你背我，我就不要你抄书了。”
　　天啊，我踢了他一脚，“你还算不算得上个男人，居然让姑娘背你？”
　　他冷哼一声，“我本来就算不上男人，加冠之礼尚还离我远着呢，文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还是堂堂一国公主呢。”
　　我差点气昏过去，他却反手靠在台阶上惬意的看我，“到底背不背？”
　　“不背。”
　　“不背就抄书。”
　　“抄书就抄书。”
　　“书有五六本。”
　　“不背。”
　　“比台沿还厚。”
　　“……”
　　“背不背？”
　　“等等，我考虑一下。”
　　“三。”
　　“二。”
　　“方扶南，你快上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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