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殊未归

作者:远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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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十四岁那年,我在浔安初识君暮,至今记忆犹新。
      彼时正是我最为抑郁的一年,我几乎像个深沉的大人一样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半夜从镂花窗棂中看到倾泻入室的月色,想着躺在床上烙烧饼也着实烦闷,倒不如借着良辰夜色好好舒缓下我悲春伤秋的郁结情怀,然后独自忧郁至天明。
      那几夜天色不好,浔安城已接连下了几日的暴雨。雷声作,风声起,我踩着塌凳披着衣裳鬼魅一样立于窗前,月色照在我白皙惨淡的脸上,一道闪电轰然劈过,没曾想活生生的吓昏了好几个半夜起床如厕的府中侍女。
      我亲眼看着她们提着灯笼谨慎又小心的慢慢靠近我窗前,本来是想着这大半夜的突然和她们打招呼吧,既是别扭,又颇有拉拢人心之嫌。便只好亲切的冲她们一笑来表示双方友好,哪曾想她们却立刻全身抖得如糠筛一般,连个礼貌的笑都未曾回赠予我,仰天大叫一声便直挺挺的昏在了地上。
      我对此简直无解,之后我想,她们大概是以为自己在府里看见了仙女,才会如此震惊的昏去。
      戏文中的仙女总是身着白衣,衣袂飘飘,面容姣好的站在月光下,良辰美景,岁月静好。
      而我踩着塌凳飘在窗前,便像极了乘风归去的霓裳仙子。
      她们活生生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既不干活吃得又多,着实让我头疼。本想着过上几日就去给她们上上净化课,却是没曾想,没过几日,公主府便传出半夜闹鬼的传闻。
      据目击群众也就是如花侍女称,亲眼在半夜看见一长发飘散面目狰狞的女鬼,披着块破烂衣裳神情哀怨的飘在窗前,看到她们走近观望,竟还示威的咧了咧嘴,那样子,着实是骇得人喉头发紧。
      此番言语一出登时如发了洪灾般在府内一泄千里,刚开始这些传闻还仅仅只在婢女中的小范围人群内流传,到最后慢慢的扩散到院内花匠,之后是守门侍卫,甚至连耳背的煮饭婆子也没能幸免。
      青漪同我说起此事时,我正在房内研磨习字,听完之后墨水抖了整张宣纸,愤怒与诧异齐飞,只想仰天怒吼一声,我府内的侍女究竟是个什么眼光。
      我哆哆嗦嗦的用手去撤那张染了墨笔的纸,咬着牙同青漪道:“传闻就是传闻,真是没一句当真,哪里有什么可信的。”
      我一豆蔻年华的少女面目狰狞,便勉强算是她们睡眼恍惚被我吓得天灵盖失灵,可我披着的那块衣裳是王姐从王都寄给我的生辰之礼,我甚是心喜,却被传成是破烂衣裳,着实让我有些火大。
      我欲似人般深沉,居然被人认成魂?!
      然而更加让我火大的是,府内人与人的招呼语居然从刚开始的“吃过饭了吗”,不知不觉的渐渐演变成如今害怕又带着点兴奋的新问候,“嘿,你知道最近府里闹鬼了吗?”
      而一般这种开场,又无外乎成了这么两种情况。
      第一种:
      “嘿,你知道最近府里闹鬼了吗?”
      “啊?真的假的?快说来听听。”
      “这件事可说来话长啊!”
      “无妨无妨,快说来听听……”
      “……”
      然后二人大谈特谈,促膝长谈,便荒废了一天的活计。
      第二种:
      “嘿,你知道最近府里闹鬼了吗?”
      “你也听说了?”
      “真是骇了人了,你说这是真是假,我昨日从守门的阿德那里听来,听说是个穿白衣裳的女鬼。”
      “诶,不对不对,前些天我亲耳听小帘说的,是个穿红衣裳的女鬼呢。”
      “哪里的话,明明是白衣裳!”
      “是红衣裳!”
      “白衣裳!”
      “……”
      然后二人大吵特吵,促膝长吵,便又荒废了一天的活计。
      于是,在连续三日从青菜中挑出瓜子之后,我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府里人若是因热衷八卦而整日荒废活计,肯定是要受到上层管辖者的怨恨的。
      但怨恨归怨恨,怪在我年纪尚小,不仅心软,又没威严,故而我虽对我府内上下整日谈着传闻而不干事很是着急,却也拿它没有办法。
      若我利用自身强权强行命令众人禁谈此事,违者必罚,效果倒是应该很见成效,但也轻而易举的就毁坏了我在府中好不容易建立的微弱人际关系。日后公主府便成了这样一种场景,我信步走在府内视察各处的工作情况,人人见我笑成花,脑中却想捅一刀。
      这样不好,着实不好。
      我一时之间郁郁寡欢,打从心底希望他们能从我这不欢的脸色中看出些什么,从而忘却八卦,勤奋做事,振兴府邸。
      却未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是在府中传闻闹鬼的第七日,清晨青漪侍候我梳洗之时,突然问我可还记得去年年末之时移植到后院的那株梨树。
      我心中仍在想着这几日盛而不衰的流言,顺便看了看窗外乌怏怏的天色,连带着心情也莫名的晦暗无比。
      乱七八糟的想了半天,才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她,“是放在后院用来衬景的那株?”
      青漪正持梳替我挽发,我冷不丁的向后仰头,嘶的一声,便在梳上缠掉了几根长发。
      她熟练的将青丝慢慢缠起,收进红木匣中,轻声问我:“奴婢手拙,公主可有痛着?”
      我摇头表示没有,抬眼看向那红木匣子,那里装了我近些年来无意所掉的发,奶娘从小就将我的头发这么收藏,后来她一走,就换成了青漪替我收藏。她们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王家子女就更是珍贵,物无巨细,无论是肉身或头发,都要死后带入王陵棺材。
      故而,待我死后,不仅要孤孤单单的躺在陵墓中,身边还要堆满各色各样大大小小的木匣,倘若运气不好被摸金者瞧上,见我满棺材的匣子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绝世珍宝,打开一看却发现是各种断发,断牙……
      那场景我想不下去,直觉祸害世人!
      我还在想着我死后的场景,她却又开始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正是那株。”
      我不知道她突然反复提起这树做什么,只是她总提,定是有事可说,我不大喜欢她这么弯弯扭扭的说话,大多时候都希望她能直直白白的说出来。
      可她说话同做事,从来都是这么个温吞弯扭的性子。
      于是我接住话,“哦,我记得了,那株梨树好像开不了花吧?去年本想着等到了花期让你给我做梨花糕的,却没想到一朵也没开上,听园中花匠说,花时不开花,已是枯败之势,怕是活不长久了。”
      我的意思明显,我等着她说下文。
      青漪双手游移在我的发丝间,话语间便已盘成了个青髻,她将发簪轻轻插入发间,珠翠摇曳在铜镜中,像是簇开的几朵小花。
      她的手巧,挽的发既不繁复又不失礼节,很是好看,就是有些坠得烦。
      她恭敬退到一旁,终于说了下文,“那树,在昨夜开花了。”
      我诧异这下文,摸着簪子的手一顿,“这个时节?”
      她点头,“嗯,在这秋日。”
      我转过身子靠在椅背上看她,“那其他府的梨树呢?也是这样?”
      “方才已派人去打听了,说是浔安城中所植梨树皆无异常,唯独公主府……”她看我一眼,突的止住话语。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算是晓得了。
      她缓缓上前一步,神色有些犹疑,“公主,如今府中闹鬼之说正盛,梨花又诡异的开花,府内上下人心惶惶,这些年总有一些不安稳的事发生。”她顿了顿,看我,“是否公主府中当真有……”房内窗棂未关,忽的吹进一阵冷风,将她额角鬓发吹起,我猛的抬眼望向她,她被我眼神摄到,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字。她眼神带屈,好像是在说,好,我怕了你了,我不说了!
      我肯定是没有那么恐怖的眼神的,我是个很民主的人,连她们饭菜里喜咸喜淡都要反复征求她们意见,我向来不知她何以会被我一个眼神吓到。
      她自奶娘病逝后,就被父王派到浔安贴身服侍,如今已是整整一年。我平日里和她走得最近,她身体硬朗,若是侍奉我到死,还要很长很长的年华,如若我一直不说话,她也不好跟我搭话,日后就要尴尬很长的年华。
      这本没什么好说的,可我还是硬着头皮解释,“我府里没有那种东西,我也没有。你不要害怕。”
      她低声道:“公主,奴婢没有害怕。”
      她肯定是有的,府里比她大一些的有时听了我的传闻都不大敢靠近我,都有些怕,她说不怕,定是扯谎。
      承认也没什么,可她不承认,我也不好拆穿她,还要相处这么久。
      我说:“这些年浔安都传我命里有不好的东西,大旱风雪都怪在我头上,我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哪里有那么荒唐的事情?我父王因为不喜欢我才自小把我扔在浔安,我母后她……她虽然是生我之后才失踪的,也定有因可寻,那太卜却全数推到我头上,我身上没有什么的,你……你不要怕。”
      她低头,细声道:“奴婢晓得了。”
      我去触她手背,顿时心寒,她根本就不晓得,她还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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