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

　　元月十五后，惊霜很久不曾见过段书珩。听书墨说，陆子明将他安排到了御林军里。其实要见一面，远比从前容易，但她是刻意要避着他的。毕竟上一回，他已经将话说得太果决，毫无回还的余地。
　　很快就开春了。
　　草长莺飞，欣欣向荣。惊霜太渴望外面的世界了。她已经及笄，兴许过两年便要出嫁。因而父王便差了管事嬷嬷来，好教导她女红、礼仪等等。
　　“尽管你是一国的公主。但父王仍盼你夫妻琴瑟和谐，日子和美。这些，你还是要学的。”
　　她不忍辜负父王一片拳拳爱她的心，便终日里坐在房内做“功课”，偶尔也看闲书。尽管那都是些乏善可陈的书，但到底能打发些时间。
　　三月三，上巳节，原是踏春的好时候。陆子明约是猜到了她心里的事，早早替她求了道谕旨——代他还愿。
　　上年里他打过两场胜仗，狠狠挫了北国人的锐气，使他们不敢来犯，并预备送来质子。
　　临行前，陆子明站在宫门前同她讲道：
　　“我原是不信这些的。我更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但我又生怕你这几月在宫里闷坏了，因而才让你去的。”
　　惊霜狡黠地眨眨眼，笑道：
　　“我一定替哥哥好好谢谢佛祖。”
　　陆子明抬起手来又放下，他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惊霜的头。可看她都挽起了少女的发式，到底不忍心弄乱了。他笑笑应道：
　　“是了，我的妹妹不知不觉竟也长成这么大了。母后若是看见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说起母亲，兄妹二人都不由地有些哽咽了。而此时，段书珩牵了马来。见到惊霜二人，他立刻恭谨地行了个礼。
　　“参见殿下，参见公主。”
　　这是这几个月里惊霜第一次见他，她觉得有些难堪，便闷声应道：
　　“免礼吧。”
　　而陆子明不知道他们二人间的弯曲回环，只收敛了情绪，转过来笑道：
　　“阿珩，我说过，没有旁人的时候不必给我行大礼。”
　　其实段书珩听见惊霜话里的鼻音了。他强忍着一探究竟的冲动，刻板地说道：
　　“微臣不敢。殿下，该启程了。”
　　陆子明听罢才惊觉自己是来送别妹妹的，他同惊霜说道：
　　“我今日还有要事亟待处理，让阿珩送你去水月庵。签虽是我在天灵寺求的，但我想，心诚则灵，哪里的佛祖都是一样的。旁的都已同悟云师太交代过了，去了不用着急回来，住上三两日也无妨。”
　　惊霜一一点头应了，然后便坐上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
　　怕引起百姓骚乱，因而惊霜的马车阵仗不大，皆是便装。但仍有御林军从前开道，从后保护。段书珩打马走在她的马车旁。
　　马车一路行得很慢，车轱辘不时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听得她心烦意乱的。惊霜忍不住打起帘子来，想让后面的兵丁将踏月书墨带过来，好同她讲讲话。但不成想，她一掀帘子一抬眼便看见了段书珩。他看着她，漆黑的瞳仁里全是她。
　　段书珩原是在猜想着惊霜刚才为什么哭的，因而往马车处多看了几眼。但他显然也没想到惊霜会这样突兀地撩开帘子。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别开了眼。
　　“还请公主把帘子放下来，稍后便要经过街市了。”
　　惊霜听见段书珩同她讲话，眼睛还是不可遏制地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然后她又听见段书珩讲：
　　“微臣答应过殿下，一定护公主周全！”
　　惊霜直觉地认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统统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自己于他而言就是不一样的呢？她很快为自己的这个猜想感到高兴起来，甚至连语气都是轻快的，甚至有心情东张西望。她问道：
　　“段书珩，那是你的马吗？” 她看见他牵着的那一匹马——身上毛色黝黑，十分俊俏。段书珩闻言，倒难得地接了话头，应道：
　　“嗯。回禀公主，是臣下的马。”
　　惊霜接着问道：
　　“它可有名字？”
　　段书珩却思忖了一会才回答：
　　“有。”
　　惊霜登时来了兴致。
　　“我哥哥的马叫奔雷，那它叫什么？”
　　段书珩不知不觉地看向了惊霜，但同时也发觉惊霜正不住地瞧着自己。尽管隔着帷帽看不清神情，他仍是别过脸去，有些难堪地回答道：
　　“它叫……晨霜。”
　　惊霜听罢顿时乐不可支了。
　　“他明明是匹黑马呀！唉，它真好看，我能摸摸它吗？” 还不等段书珩应行或是不行，惊霜已然伸了手出来。但她使劲儿地伸手却就是够不着，有些丧气，甚至发出了低低的、略有失望的叹息。 接着，她听见段书珩笑了。隐忍的，温暖的笑声隔着一道帘熨帖了她的心。这时她的手掌上也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是段书珩握了一下她的手，不知为何，但旋即就要放开。
　　惊霜却舍不得掌心里的温度，她着急地、鲁莽地回握了那只手，也感到他不再挣扎了。 不过一刹那间，她羞红了一张脸，但还是执着地摸了摸那只手。她看不见外面那人的神色，却能摸到那只手的每一道纹理。手指上的茧子比之两年前又要厚了一些，而掌心里的纹路深刻清晰却有些短……
　　不等细想那人却猛地收去了手，然后惊霜听得段书珩声色低哑地说道： “微臣有所冒犯，请公主责罚。”
　　惊霜自然不可能责罚他，但一时间却也尴尬地讲不出话。最终，她说道：
　　“那你……替我将踏月和书墨领过来吧。”
　　马车外那人利落地应了一声：
　　“是”
　　然后她便听得那马蹄声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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