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花雨时

　　楚源终究留了下来。

　　云心很欢喜见到这样的结局，但她毕竟要回去了，洛傲之也要回医馆，便和云心一道。天气依旧很好，一路上云心很开心，洛傲之聊了许多关于医馆，当然还有他的弟弟妹妹的事。

　　事情岂不是就这般一直很美好？

　　“少爷，云姑娘，到了。”

　　赶车的是洛家的马车夫，他尊敬地称“少爷”、“云姑娘”，反而让云心有点不适应，舅舅和表舅他们管自己叫“云儿”，洛师兄等一众师兄弟叫“云师妹”或者“云师姐”，昀哥一直都叫“云心”，楚大哥一般没有称呼，只称你我，到后来最近已没有人理会自己本来姓楚了。

　　“云师妹，你先进去吧。”洛傲之还要和车夫交代几句，便让云心先进去。陈晚悉心准备了许多东西吩咐云心带回来，云心搬着大小包跑进医馆，朝着柜台上的虞洋开心地招呼：“虞洋师弟，好久不见啊！”

　　“云师姐！你回来啦！”

　　虞洋赶紧过来帮云心的忙，其实这个师姐师弟并不好区分，不过虞洋和李恪都比她小，也就心甘情愿叫一句师姐了。

　　“我和洛师兄一起回来的，舅舅呢？”云心把包袱拎上来堆在一旁，说着看看周围，还是秦仓秦宇在问诊，“大师兄，二师兄，我回来啦！”秦仓秦宇都在忙着，但都回她以微笑。

　　“师傅啊，”虞洋道，“在内间呢，今天有客人，重将军，还有另一个公子过来拜访师傅了。”

　　云心大眼一闪：“你说…重将军来啦？”

　　“是啊，我来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云心回头一看，正是重化昀，带着一贯的微笑看着她。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么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昀哥，可还是当初那个昀哥？

　　她脸上微笑，轻声道：“…好久不见。”

　　但笑意仍在，眼中却已多了一个人，这让她跟着不由自主吃了一惊，“沉，你怎么…”

　　沉瑾还是一贯平静地样子，“云心姑娘，我们也好久不见。”

　　他不惊讶她的改变，就算她已经变成现如今的样子，浅碧衣裙，长发如瀑，眼眸中跳跃的是善解人意的目光，有美一人，婉如清扬，他这样想。

　　“好久不见！”云心说道，但又想其实也没有好久。

　　“云儿。”萧期无的声音传来，云心无暇理会这两个人，赶紧走到萧期无身边，轻声乖巧道：“舅舅，云儿回来了。”

　　重化昀和沉瑾都笑了，她此刻温婉可人的样子和他们印象中的某些时刻大不相同，比如军营里。

　　萧期无爱怜道：“怎么不多留几天？”

　　云心嘟嘟嘴低声道：“云儿想回来陪舅舅嘛。”

　　萧期无微笑：“好好好，楚源和傲之呢？”

　　“楚大哥没有回来啊，”云心笑得开心，洛傲之也正走了进来：“师傅。”

　　萧期无点点头，又道：“怎么没有回来？”

　　云心含笑眨眨眼：“楚大哥他…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杏花酒楼的无忧杏花酿，真的很好。”

　　重化昀眼睛一亮，走近云心眼神询问，“楚源他？”

　　云心眯眼笑笑：“是的！”

　　沉瑾虽不懂，却也不疑惑，萧期无却微笑道：“如果不是很累，你们几个出去走走吧。”

　　“出去走走？可是，舅舅，我才刚回来…”

　　云心不解看看萧期无，他笑笑：“听话，舅舅还有事，你就和他们出去走走吧。”他的确有事，他嘱咐重化昀带云心出去，因为萧翼恐怕很快就会过来了。

　　不知所以地出了医馆。但云心终于有机会询问沉瑾，她看着他：“沉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我只是出来散散心。”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云心又转向重化昀。

　　“就这里吧！”

　　重化昀适时停住脚步，站在一家酒楼前。

　　落座后，沉瑾注意到云心还是一副疑云不解的神情，只好解释道：“我只是过来游玩，不过重兄盛情难却，我也早闻期无先生之名，所以才过来拜访的。”

　　云心轻笑：“哦，我知道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沉瑾如此善解人意。

　　重化昀正要说话，云心却突然神情一凝，愣愣看着他身后。

　　“云心，你怎么了？”重化昀问道，他转身一看，原来是一对唱曲的父女，父亲头发斑白，手中捧着一把早已旧了的胡琴，重化昀又看看云心，她甚至眼中都已有了泪光，重化昀不免一惊，“云心？”

　　云心愣愣地站了起来，盯着那个姑娘，也不管重化昀和沉瑾，直直地就朝她走去，她的手几乎不可遏制地发抖，如同此刻她震颤的心，那明明就是…

　　卖唱的父女衣衫虽旧，却很干净，女孩脸上有些忧愁之色，也难掩秀美，云心就这么呆呆地走了过去。

　　她无法冷静，上天啊，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姑娘，您要听曲吗？”

　　女子见云心走过来，便低声问，她的声音就像她的样子一样美，云心呆呆地看着她的脸，如此熟悉的脸，从小到大陪伴她最多的人，来到这里她最挂念的人。

　　“你，你是，”云心声音颤抖，“你是谁？”

　　女子低垂下眉眼：“小女子是这里唱曲的人。”

　　云心上前猛地用力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泪已经滑落，大声喊道：“我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女子一时惊慌了，扭着手腕挣扎着颤声说：“你放手，我不认识你啊…”

　　云心怔怔地放开了手，不是，不是姐姐，我姐从没有过这样的神情，她不是我姐，可是，她明明那么像…

　　女子揉着手腕，咬着唇躲到一旁的老者身后，老者赶紧上前，陪着笑道：“姑娘，我们父女二人是这里卖唱的人，姑娘想要听曲，我这小女儿都可唱的。”

　　重化昀和沉瑾也早就走了过来，沉瑾不知情况，看着重化昀问：“重兄，认识他们吗？”重化昀摇摇头，走到云心身边，“云心，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云心无力地摇摇头，“抱歉，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看到云心身边又有两个看起来很斯文的男子，也就不再那么害怕，慢慢道：“我，我叫蝶儿。”

　　“这位姑娘，我们父女二人在这里卖唱不少年了，老朽姓胡，就这么个女儿，小名就叫蝶儿。”

　　云心耸然一震，眼泪几乎一瞬间夺眶而出，“胡蝶？！”

　　胡蝶，胡蝶，她居然叫胡蝶！

　　重化昀吃惊不小，抚上云心的肩膀轻声道：“你怎么了？”

　　沉瑾也问：“云心姑娘，你没事吧？”

　　云心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蝶儿姑娘，我想…请你为我们唱一支曲子，可以么？”

　　蝶儿看了眼她爹，老者陪笑着道：“姑娘要听曲当然可以，可是我这女儿会唱的可不多，怕是扫了姑娘的兴致。”

　　他一般绝不会说这样的话，有客人要听曲他只会说我这女儿会唱的也不算少，可是他也不过是个老朽，自知人微，又怕女儿受了委屈，只好说了这些。

　　云心连忙道：“不会不会，我只想请…蝶儿姑娘唱一支曲子，随意什么都可以…我刚才，”她有些苦涩，“我刚才是认错人了，蝶儿姑娘很像…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才失礼了，抱歉。”

　　蝶儿听到云心的话，见她失神落寞的样子，她也心有不忍，便上前一步道：“姑娘不用介意，我愿意为你唱曲，不知姑娘你想听什么？”

　　“那，那…多谢你。”

　　蝶儿看看外面，“现在好像要下雨了，就唱一支和雨有关的曲子吧。”

　　老者也就听从女儿，摆开了胡琴，几人回到原来的桌边，云心道：“蝶儿姑娘和胡先生也请坐吧。”

　　蝶儿意外，连忙道：“我们不用坐，姑娘请不要客气，我们一向站着唱曲惯了的。”

　　“我与姑娘虽然不认识，但是你那么像我…我的朋友，也就是缘分，请二位不要推辞，请坐吧。”

　　蝶儿听言，又看了看一旁的重化昀和沉瑾，二人都道：“姑娘请坐吧。”她二人这才慢慢坐下。

　　“姑娘，二位公子，小女子便唱一曲，唱得不好，请不要见笑。”

　　“少年江湖伶仃冷雨暗夜中独行

　　这平地波澜横生…”

　　她实在唱得很好，不逊于歌舞坊里的歌姬，她虽然穷苦，却更有一种纯朴自然的美，在这家不算大的酒楼里勉强谋生，也落个自由，也值得尊敬。

　　在这有些低沉的歌声中，云心想着过去的所有事情，她的姐姐，妈妈，家人朋友，还有那场车祸…就算过去这许多年，她也不可能忘记以前的事情，她的生活，她生活的那个世界。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的朋友。”云心的神情如此震惊失措甚至无法控制，是重化昀从没见过的样子。

　　“朋友？”云心恍惚，仰起脸勉强笑笑，“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收住了口，又道，“也可以说是吧。”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沉瑾并不急着回客栈，便也和他们一起又去了医馆。“云心姑娘，你认识的那位姑娘，她现在人在何处？”

　　云心垂眸：“她现在…我和她，早已阴阳相隔许多年了。”

　　重化昀心中一沉，皱眉道：“许多年了？”

　　“她也叫胡蝶，”云心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想起那些温柔美好的回忆，“许多年了，我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想念，”她轻笑，还有深重的怀念，“不止她，还有，她的…她的娘亲，还有另一个女孩子沈因晓，还有她的娘，这些人，是很多年以前，对我最重要的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她闭上了眼睛，“现在，我与她们，都已经阴阳相隔许多年了。”

　　我亲爱的人儿，你们永远在我的心里，希望等我真正离开这个人世，我们，还有相逢的希望。

　　沉瑾看着云心，他见到她，在沉军他的门前，她虽惊慌，但聪明敏捷出乎他的意料，也大胆得让他咋舌，至少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子，可以在危急慌乱的时候如此机智，可以毫不犹豫地投到他的怀里。可现在…他想要安慰她，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他遇上她，太晚了，已经错过了许多，也不知道这些错过，还有没有找回来的机会。

　　“我没事的，”云心看看他们俩，“我会想念她们，她们如果知道，也会想念我的，这样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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