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当朝霞的第一缕光穿透云层投射在偌大的病房里，沈流离静静地张开眼睛。脑袋很沉重，身体也很沉重，眼前是陌生的房间，雪白的床单，蓝白纹路的病服，以及鼻尖萦绕的消毒水味都在清楚的提醒着她此刻所在的地方。
　　而她意识清醒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回想晕倒前所发生的事，而是惊惶地摸上自己的小腹……
　　柔软而隆起……孩子还在。
　　沈流离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么紧张孩子，果然是女人的本能。”
　　一个陌生而华丽的语调响起在面前，沈流离蓦然抬眼，撞进了一双狭长而带着玩味笑意的眼里。
　　“你是谁？”
　　沈流离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满满的戒备，因为她清晰的感觉到眼前这个阴阴柔柔的男人分明寸寸危险。
　　“齐子桓。”男人的音质华丽神情慵懒，姿态却高傲异常，仿佛这个名字应该人尽皆知。
　　沈流离将这个名字回味了几遍，依然没有半分印象，迟疑着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手指轻轻攥住了被角，似乎很是紧张。
　　齐子桓好奇地看着这个女人脸上佯作着镇静的模样，倒是不急于摆明自己的身份，反而缓缓开了口，“你不记得昏倒前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不问问我是做什么的？”
　　沈流离摇了摇头，目光滞留在他环臂的右手上，哑着声音道：“你食指第二个指节和大拇指根有很厚的茧，不是玩刀就玩枪……”
　　齐子桓蓦地一下笑出了声，“下一句是不是该说我不是杀人，就该是放火了？”
　　沈流离抿了抿嘴，并没有否认。
　　“有意思。”齐子桓笑了下，靠在窗沿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慢慢踱了过去，“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镇静，观察细微，判断精准，还有点胆魄，不愧是裴世勋看上的女人。”
　　沈流离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神色有些吃惊，“你认识他？”
　　齐子桓摸着下巴，意犹未尽的笑起来：“认识，认识的不得了。”
　　“你们是朋友？”
　　“你用‘劲敌’来形容我们，比较合适。”
　　“……”沈流离默默地打量着这个被称作裴世勋劲敌的男人，半晌只静静地开口问道：“你认识他，有多久了？”
　　齐子桓摊了摊手，半真半假道：“十年？十二年？或者更长……太久了，我也记不清楚了。”
　　沈流离倒是吃惊了一下。在她的印象里，和裴世勋熟悉的人本就少之又少，交情久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他就像是一个几年前空降而来的霸主，一出场便已有足够的身家背景震惊四座，而大多数人都只来得及仰慕惧怕，连一丝了解的机会都没有。
　　沈流离的反应很让齐子桓出乎意料，他可是没有从她眼里看到半分惧怕之色。举凡普通人见到他，单凭他的气场和变态兮兮的模样就足以产生惧色，可这个女人在知道他用枪还做着杀人生意的时候，竟然还能保持这样平静的姿态，实在是有趣的很。
　　“你好像……并不怕我？”
　　沈流离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此时倦色充斥在眼中，她只是弯了弯唇角，轻声道：“你身上没有杀气，说明你并不打算对我怎么样，而我现在又安全的躺在这里，为什么还要怕？”
　　齐子桓笑了，笑容十分动人。
　　他走到床前，终于朝沈流离伸出了手，难得笑容里没有半分阴邪之色，只余温和：“你还是第一个说我身上没有杀气的人，就凭这个，我们也该做个朋友。”
　　沈流离笑了笑，将手递给他，轻轻一握，挑眉道：“我很好奇，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和世勋有这样的交集？”
　　齐子桓耸了耸肩，“没办法，小时候就认识了，一起发生过一些事，交过命，我有今天的成就，他功不可没。”
　　“所以你现在就代替他守在这里？”沈流离的笑容变得温柔起来，语声调侃，反倒令齐子桓吃了一惊。
　　“沈流离，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沈流离莞尔：“能令你刮目的人，才有资格与你结交不是吗？”
　　齐子桓直视着她的眼睛，蓦然朗声笑了，“说得对，作为奖励，我要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齐子桓凑近了她，低低的笑声擦过她的耳际，“你的心上人，在八个小时前，为了你亲手杀了一个人。”
　　沈流离瞪大了眼睛，呼吸蓦然一促。
　　“说起来，我有五六年没见过他亲自动手了。”齐子桓直起身子，耸了耸肩，“你应该不会想看那样的场面……够血腥，够暴力，也够绝的。”
　　沈流离的表情僵硬在脸上，脑海里乱成一团麻，半晌才试图试探道：“他杀的人……是傅海正吗？”
　　齐子桓点了点头，“没错。”
　　沈流离的手指轻轻攥紧了被子，褶皱自她手下漫开，像极了她此刻波澜不平的心绪。
　　“你们怀疑是傅海正对我下了药，要绑架我以此来要挟世勋么？”沈流离轻轻出声，眉梢微动，“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傅海正不蠢，这样愚蠢的事情他怎么会做？”
　　“连你都想得到的事，我们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齐子桓抱着胳膊悠哉地同她笑道：“傅海正的座驾有最新最完善的防盗系统，寻常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在白水里下药？只有一种可能，他是被人陷害的，有人要借我们的手，杀死他。”
　　“你们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
　　“你应该知道，傅海正找上你本就动机不纯，更何况这样的事出在他的手上，不管是谁陷害他，他也罪责难逃。”
　　“可他又何必亲自动手……有无数种方法可以……”
　　齐子桓终于笑了，“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你的男人。沈流离，你才是他裴世勋唯一的逆鳞，触、之、即、死，懂吗？”
　　沈流离终于沉默了下来。
　　是了，这才是裴世勋，这才是他的作风。她早就知道他和齐子桓一样，拿过枪，杀过人，犯过无数她想都不敢想的罪……可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在多年的沉寂后，一旦被人触及底线，便会毫不犹豫的反攻，一出手便是死地。
　　从前，她一直不懂那个男人。
　　直到最近，她似乎想起了很多很多从前的细节，才惊觉那样一个男人，她分明没有看懂。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被他霸道地夺走第一次后就将他判了死刑，再后来她即使面上百依百顺，悉心照顾，也不过是惧他，怕他……活在尘世，她需要他。可再到后来，她发现他对自己几乎可以称得上万事顺遂，尽管他每每行事强硬，从来不多言语，也不允许她反抗，任她满脸委屈也绝不道歉解释，她一直以为他是薄情，可后来渐渐明白，他哪里是薄情，分明是爱到深处，却又不知该怎样表达。
　　这世上总有一种男人极易被人误解，让人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就笃定他一生与爱无缘，无情无心，只能得到孤独终老的下场。可沈流离遇到了裴世勋，终于明白，英雄柔情，满腔在怀，只在肺腑，不在眉目。
　　这样用情的方式，若她不懂，便是伤害，若她能懂，便不可能不被打动。
　　而如今，她终于懂了他。
　　还好，还好总算不迟。
　　沈流离想到这里，便朝齐子桓伸手，齐子桓十分了然的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沈流离看着陌生的屏幕陌生的键盘，却飞快的敲出了熟悉的号码，连她自己都惊诧不已，向来不喜记人电话的她，脑海中记住的竟然只有他。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什么事？”
　　沈流离沉默了几秒，终于向他柔声开了口：
　　“世勋……我想见你，很想很想。”
　　电话那端突然沉寂了下来，不多时就听见那头传来凌乱的声音，像是在收拾文件又像是在找东西，直到那头传来清脆的钥匙声响，他才低低同她说：
　　“躺好不要动，我很快就到。”
　　沈流离的眼里不自觉的涌上了泪，握着手机的手轻轻收紧，那边已挂了电话，发生绵长而刺耳的滴滴声。
　　……
　　她应该早点懂的。
　　如果早就懂他，她又何必和他彼此折磨这么久，她又何必与他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心心念念想要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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