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霍祁听着玄关传来一声沉钝的关门声，原本清澈的眼里慢慢被一种阴郁的神色取代。
　　他苍白的面色让他看起来不太精神，可眸子里却像是高原稀薄的天空下深邃的湖泊，他裹在灰色毛衣下的身影看上去苍凉而避世，他将目光投向窗外湛蓝的湖泊，眼里漂浮着稀薄的雾气。
　　他没有告诉她，昨晚他曾做了一梦。
　　梦里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那一天，北京下了一场大雪，八岁的他被父亲带去了一处郊外的庄园，那里举办着一场小型的私人聚会，到场的也多是来往密切的熟人。
　　他小的时候不爱说话，医生说他有些自闭倾向，所以即使父亲乐此不疲的领着他出席各种聚会，希望他变得开朗起来，他也只是一个人独自站在一处无人的僻静地方，默默地看着一场与他无关的繁华热闹。
　　庄园里有许多小孩，孩子们最是喜欢下雪的天气，纷纷跑出来仰头惊喜的看着漫天的大雪，在深深的雪地里奔跑玩耍，打雪仗，欢快的大笑。
　　他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世界，幼小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个火红的身影吸引住。
　　那是个女孩子，约莫五六岁的年纪，身量娇小，穿着一身火红的羽绒外套，正沿着树林边堆满积雪的边沿歪歪扭扭的朝前走。她举起两只裹得臃肿的小胳膊，试图保持平衡，可身体还是忍不住晃荡着，让人不禁觉得她下一刻就会摔下去。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红色的背影，也不知道为什么被吸引住，大概是这样的颜色在漫天的冰雪世界里格外的耀眼，连他都挪不开目光。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不说话，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她看见女孩子已经走到一只高大的灯杆旁，他蠕动了一下嘴唇，下意识想提醒她那个地方有个雪坑。结果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那个女孩小小的身子已经扑了下去。
　　晚了……
　　他站在原地有点发滞的呆了一瞬，忽然有点懊恼。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起来，漫天雪花飘洒下来，美得惊人。女孩坐在雪堆里，埋着脑袋动也不动，他在一旁看得有些疑惑，又不禁有点替她着急……她摔傻了吗？
　　他忍不住走上前，却见她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他抬了抬手，虚虚的碰了一下她发抖的肩膀。女孩子转过头，他竟一瞬呆在原地。
　　——她就这样呆呆的望着他，表情很茫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湿漉漉的，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摔进雪里。却在他的寂静的心头掀起了阵阵隐忍的惊涛骇浪。
　　他蹲下来，有些艰涩的开口：“……你，怎么了？”
　　女孩皱着小鼻子，十分委屈：“我的鞋子掉进雪里不见了……”
　　他一低头，果然见她的脚上只套了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袜子，踩在雪地里，被雪水打湿。
　　她的模样实在狼狈极了，却让他莫名的笑了出来。
　　“我背你。”
　　他对她伸出手。女孩愣了愣，呆呆的看了他一会，用力的吸了吸鼻子，笨拙的从雪堆里趴起来。
　　他半弯下的背上承了一个重量，她被雪冻得冰冷的小手怯怯的抓着他的衣服，他还能听见她鼻子一抽一抽的声音，像只被欺负的糊里糊涂的小猫。
　　那时候霍祁就在想，为什么这世上独独是她，一身火红的闯入了他的视线，给他寂静的心湖投下生动的微澜。
　　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就像前一刻，他知道她分明不愿和他再多牵扯，可她依然是来了。
　　他压上他的一切，只赌她曾情根深种的一霎心软。

　　午后阳光明澈，难得周末，沈流离穿着男人的一件白色衬衣，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她在厨房切好了水果端出来。裴世勋就坐深金色的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搭在茶几上，穿着黑色衬衣的男人，像只矫捷性感的黑豹，让沈流离忍不住凑过脸去亲了一口。
　　裴世勋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伸开一只胳膊，就把这个顽劣的小女人揽进了怀里。
　　沈流离坐在他腿上，抱着盘子，将葡萄一颗一颗喂进他嘴里，一面盯着他线条冷峻弧度迷人的下巴，心里不由软绵绵的，手撑在沙发上就仰头亲了上去。
　　裴世勋的心绪很快就被下巴上传来微湿酥麻的感觉扯了回来，偏过头，就见她鼻尖蹭着他的下巴，表情非常温柔。
　　裴世勋眯着眼，心头一阵热气上涌，伸手就捏住了她继续造次的小脸。
　　沈流离被抓了个现行，忍不住吐吐舌头，看见男人眼底汹涌的暗潮，连忙告饶，“我才跑完步，你就放过我吧……”
　　裴世勋捏着她小巧的下巴眼眸幽深的看了她一会，刚刚冲过凉的女人身上还散发着沐浴露的芳香，手臂软绵绵的搭在他肩上，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将这个不安分的女人按在怀里，暂时不打算惩罚她。
　　沈流离朝自己嘴里一颗一颗塞着葡萄，声音软软的，“你不是说今天飞纽约吗？怎么突然不去了？”
　　裴世勋低头看着女人一股一股的脸蛋，活像只吃坚果的花栗鼠，忍不住伸手捏了上去，漫不经心应道：“嗯，陪你。”
　　沈流离被他欺负的皱起鼻子，伸手扒开他不安分的爪子，乌溜溜的眼睛像是黑色的宝石，故作遗憾，“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着过几天无拘无束的日子呢。”
　　裴世勋眼里浮出一层淡淡的笑意，说出的话却带着威胁：“你可以试试。”
　　沈流离微微一哂，笑着躺在他胸口，掰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我可不敢试，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裴世勋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
　　沈流离百无聊赖的捧着一本书，刚打了个哈欠，目光就被电视机传来的一则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特别报道，富升集团董事长次子傅少辛，因涉嫌□□一名未成年少女，昨夜已被公安机关逮捕，被害少女在事件发生后难以面对心理创伤，于今晨在江边投江自杀，被路人救起，现已送往医院治疗。据医院透露，该名少女情况不容乐观。目前此案还在进一步审理当中，但无论案情结果如何，傅少辛作为集团高层，该负面消息必会对集团带来不利影响，据股评专家分析，明日开盘后，富升集团股价将会下跌，无疑会让正面临寰宇和隆华挑战的富升雪上加霜……”
　　沈流离捏着书角，先是一怔，紧接着下意识扭头去看裴世勋。男人的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好像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她不由手指一紧，忍不住问道：“傅少辛？就是傅家那个混世魔王？”
　　裴世勋微微颔首。
　　沈流离忍不住又去看那则新闻的后续报道，不由叹道：“一直听说那个傅二少一贯胡作非为，没想到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真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怜那女孩子了，也不知道救不救的活。”
　　裴世勋喝了一口咖啡，“嗯，救不活。”
　　他说话的时候状似无意，但分明就是笃定，沈流离忍不住心惊了一下，再去打量他的时候，他依然还是一脸漠然的味道，却让沈流离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她有些想坐起身来，腰间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她偏头对上他略带警告的眼睛，还是忍住恐慌的心绪，扯了扯嘴角，“我觉得这不像是个意外，倒像是设好的圈套……设下圈套的人不是想收拾他，而是真的打算……置他于死地……”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抬眼去看他。
　　裴世勋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深邃的眼窝里一双深如幽海的眼睛，像极了掌控众生生死的死神。
　　她忽然想起他从前教她的话，商场杀伐决断，在这个地方，能够掌控他人的生死，才是真正的成功。
　　她不确定这件事与他是否有什么关系，她甚至不敢确定……他的手腕，她根本不能想象。
　　压下心里的惊愕，沈流离靠在他胸前，指尖在他敞开领口下的胸膛画着圈，软着声音道：“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成了你的绊脚石，你……会不会对我手软？”
　　裴世勋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声音低沉，“挡我的路，魔挡弑魔，佛挡杀佛。”
　　她心头一跳，却被他扣住小巴，听他磁性而危险的嗓音响起在耳边：
　　“至于你……还没那个本事。”
　　沈流离扯开嘴角，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不去看他的眼睛，窝在他肩头咯咯地笑：“是啊，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我向你认错。”
　　裴世勋没有说话，将她从身上扒下来，看着她水灵灵的狡黠的眼睛。
　　“我今晚飞纽约。”
　　沈流离愣了一下，他已经俯身下吻了一下她的额角。
　　“一个月，”他拨弄开她额前的发丝，“每天一通电话。”
　　沈流离还没消化过来就闭着眼睛胡乱点头。
　　裴世勋似乎不满意她这样的表现，眸光深幽的盯着她，略有些警告的擦过她的脸，沈流离立刻绷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又是娇嗔又是羞涩：
　　“我知道啦，一天一个电话，我不会忘的。”
　　他满意的放开她，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回头看她。
　　“我不在的时候，安分一些。”
　　沈流离立刻乖得像只兔子，连连点头，直到他转身上楼的时候，她才敢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躺倒在软软的沙发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沈流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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