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沈流离飞抵新加坡已经是一个月后。
　　虽然已入了秋，满眼还是灿烂而新鲜的绿，道路旁栽种着整齐的棕榈树，天桥上也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这样美丽的街景是如今已经被雾霾掩盖的北京所见不到的，沈流离刚见过两个合作伙伴，就丢下一众下属独自行走在干净的街面上。
　　空气洁净，比任何时候都叫人感到身心畅快，沈流离站在河边的一座小桥上，托腮看着不远处克拉码头繁忙的景象，神思也不知飘去了哪里。
　　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安安？”
　　沈流离循声看去，却是一怔。路边停着的一辆轿车，放下的车窗里，莫晴也一脸诧异的看向她。
　　沈流离直起身子，朝前走去，莫晴看着她走近，又是惊喜又是诧异，“安安，你也在新加坡？真是太巧了。”
　　沈流离莞尔，“来度假吗？”
　　莫晴灿烂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是啊，最近三少忙的很，叫我来这边散散心。你呢？肯定不是来玩的吧？”
　　“嗯，来谈生意。”
　　“安安你真厉害！”莫晴毫不客气的表达自己对她的敬佩之情。
　　沈流离笑而不语。
　　莫晴低头看了看表，不由惊叫了一声，“哎呀，要迟到了！”
　　沈流离看向她，还以为她在说什么表演之类的活动，谁知莫晴睁大一双眼睛望着沈流离，苦恼抱怨起来：“我答应三少要去医院替他看看霍少的！跟他的秘书约好了三点，现在都两点四十五分了！”
　　沈流离愣了一下，有点不确定听到了什么，不由反问：“你说谁？”
　　“霍少啊！”莫晴懊恼的敲敲拳头，忽然就看向沈流离，神色一霎讶异起来，见沈流离神色晦暗不明，迟疑出声：“安安……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沈流离拧眉。
　　“霍少前两天应酬时，喝多了酒，从楼梯上摔了一跤。”莫晴扒在窗框上同她解释：“本来摔的不太要紧，不过你也知道……他以前出过车祸，听说伤到过脑袋，所以就住进医院观察了。”
　　见沈流离脸色有些发白，一言不发的模样，莫晴犹豫地开口问她，“安安……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霍少啊？”
　　沈流离下意识就想拒绝，却听莫晴颇有点担心地同她说：“我昨天听许秘书说，霍少这两天精神状况不太稳定，不说话，也不肯吃东西，许秘书都急的要跳河了……安安，霍少他……再怎么说，你们以前总算是有感情的，你能不能去劝劝他，或者……或者只是去看看他，说不定、说不定他就能恢复了呢？”
　　沈流离低垂着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么了，分明心里一再警告着自己不能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可脚跟却像是粘在了原地，怎么也狠不下心挪开脚步。
　　“安安……”
　　沈流离叹息了一下，终于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

　　霍祁的独立病房在中央医院的住院部角落处，十分僻静，窗外就是大片花园绿地，单是住着调养也是令人心情舒畅的。
　　走到门口时，莫晴抬起手刚要敲门，房门却被从里面拉开来。走出的是许容和许秘书，他端着一张放着食物的托盘，在看到门口的两个人时不由神色诧异了一下，特别是在看到沈流离时，黑框眼镜下的那双眼睛微微闪烁着，不过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低低开口：“沈小姐，莫小姐。”
　　莫晴盯着他手里的完好无缺的食物，不由表示惊诧，“怎么？霍少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许容和犹豫的看了她一眼，余光似乎从沈流离脸上一扫而过，压低了声音回答：“霍总情绪不太好……能不能请莫小姐去劝劝他？再这样不吃不喝不休息，他的身体就要垮了。”
　　莫晴刚想伸手去接托盘，可转念一想又犹豫起来，灼灼目光落在沈流离脸上，露出几分恳求之色。
　　许容和也看向她。
　　沈流离默默地吸了口气，伸手接过盘子，淡淡道：“我来吧……”说完，伸手推开了房门。
　　病房是个宽敞干净的套间，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穿过玄关后，沈流离看见房间里那个站在窗前背对着她的身影。
　　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万籁俱静的空旷感。
　　那个身影站在窗前，如同一个雕塑，有一种冻僵的高贵。
　　他身上没有穿白色的病服，只是套着一件软软的宽大的灰色毛衣，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在他的毛衣上，根根细长的绒毛泛着细碎的金光，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柔软的兔子。
　　他寂寥的背影，让她突然有点心疼。
　　窗外有一片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泊，清冽的湖水荡漾起金色的波澜，绿茸茸的林木和蓝澄澄的水面交织在一起，令人烦躁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
　　沈流离轻声走到床边，将手里的托盘放下来。大约是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并没有回身，只是语气有些阴沉不耐，“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沈流离还是第一次听到霍祁用这样的语气和人说话，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压抑……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霍祁似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和清雅的少年，他也许也开始有了另一面……一个不为人知，更不为沈流离所知的一面。
　　本想将东西放下就离开，可看见这样阴郁的霍祁，她终于还是忍不下心，犹豫了一会还是低低开了口，“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就算为了你自己的身体。”
　　说完她转过身，朝玄关走去。
　　刚搭上门把的手突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扣住，清冽的气息钻入鼻尖，男人的胸口抵在她的后背上，沈流离僵在原地，没有动，更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沙哑声音：“……安安？”
　　沈流离乍一听这样熟悉的称呼，心绪顿时大乱，连忙就去扳下门把，霍祁已经先她一步锁上了门锁。
　　“霍先生，你这是干什么？”沈流离警惕的扭过头看向他。
　　可她却没想到，此刻的霍祁，黑发深瞳，面色苍白，英俊的脸上露出令人心疼的神情。
　　他盯着她的脸庞，神色极是复杂，试探的语气里竟还染着几分欣喜，“安安……你是来看我的吗？”
　　沈流离垂着双眸，微微偏头错开他清冽的气息，淡淡答道：“我碰到了莫晴……听说你出了点事……就和她来看看。”
　　霍祁的脸上突然就绽开一抹开怀的笑容，像是一个吃到糖的小孩子，满眼都是心满意足的表情。
　　沈流离从他身前微微错开身体，轻声道：“许秘书说你不肯吃东西……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要任性。”
　　她说话的口气像是在批评一个淘气的孩子，霍祁却笑得更深了，他轻轻点了下头，十分顺从，“好，我听你的。”
　　沈流离见他终于妥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心绪弥漫开来，本想转身离开，可对上霍祁期待而欣喜的目光时，终于还是软下了心肠，陪他一起走了回去。
　　她坐在沙发边上，看他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东西。男人的眉骨很高，从前有些青涩的脸庞如今已有了属于男人的成熟韵味，眼角眉梢亦如记忆中的模样，就连他的气息都没有改变，带着一种高山植物的辛香和厚重，那是一种属于森林的味道，辽远深邃。
　　她不知说什么好，彼此就这么沉默着，她手里握着一颗新鲜的橙子，一点一点的剥开来，甜橙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霍祁低头吃东西的时候，目光就偷偷的朝她那边看去。她低着头，纤细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剥着橙色的果皮，那样鲜亮的色彩衬得她的皮肤越发晶莹光滑，从他的角度看去，甚至能看见她垂下的眼帘上细密纤长的睫毛覆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这几天来，他反复的做着许多不同的梦。梦里的场景并不是很清晰，可每个梦里都有一个女孩子，从孩童到少女，从少女到女人，他就像在见证一场华丽的破茧成蝶，那种感觉，美得令人溺毙其中。
　　“安安……”
　　沈流离的手指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叫沈流离，你不要叫我安安。”
　　霍祁茫然了一下，十分无辜：“可是莫晴说……我以前一直这样叫你。”
　　沈流离愣了一下，竟像是舒了口气。她方才刚一听到这个称呼，还以为是霍祁想起了什么，原来是莫晴……
　　“那是以前，”沈流离板着脸，“以后还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
　　霍祁没有回答，只靠在一只软软的白色枕头上，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忽然轻声开口，“你以前叫我什么？”
　　“阿祁”二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沈流离白了下脸，有点恼怒的瞪着他，“霍先生，我们没有这么熟！”
　　霍祁轻轻笑起来，半眯着眼安静的看着她，“安安，你生气的时候像只可爱的小老虎。”
　　沈流离噎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驳：“小老虎有什么可爱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霍祁低低的笑声传来，她顿时红了脸，这才发现自己被捉弄了，再看向他时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
　　“安安，我好像知道了一点以前的事情……”
　　沈流离有点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想起来了？”
　　霍祁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沈流离看着眼前的男人，英俊的脸，年轻的身体，浓黑的眉毛，宝石般闪烁的眼睛，像极了书中描述的风流倜傥的才子。她看着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
　　“你不希望我想起来吗？”
　　沈流离眼睛直直的盯着他，嗫嚅了一下，竟然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霍祁忽然就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
　　“霍祁……”
　　她刚想出声叫他，却被他截住了话：
　　“我只想起来了一点事情，却并不是很明晰……很多事情是莫晴告诉我的，可是……我希望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我想知道那些，只属于我们的回忆。”
　　沈流离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想说，她抓起手边的包，站了起来。
　　霍祁没有阻止她，只是出声问道：“安安，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带了几分期待。
　　沈流离背对着他，胸口起伏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办法拒绝，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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