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可摘星辰

　　天青暮色，夏蝉就被柳烟拉起来了，没办法，萧淑妃规定的出发时辰，就是不让他好过。好在出了殿门就是马车，颠着也能睡。
　　从漪澜殿出发已经两个时辰了，夏蝉已经到了马良山的半山腰了。
　　“诶？柳烟，不是去上林苑抄经吗，上林苑是皇家猎场，怎么还要上山啊，这路还有完没完了。”
　　“昭仪，您还没睡醒吧。咱们是去松露寺啊，松露寺所在的马良山属于上林苑的范围，萧淑妃让您抄佛经，咱们自然是住在寺院，怎么可能住在猎场行宫呢。”
　　“哦，是我睡糊涂了。”夏蝉讪讪答道，心里却想当初陆羽可没叫她背皇宫地图啊，她怎么知道。不过……
　　“柳烟！’
　　“怎么了？娘娘，你吓死我了。“
　　“咱们是去寺庙，是不是就不能吃荤也不能喝酒啊？”
　　“娘娘…..”
　　醒了，看柳烟仿佛看白痴一样地眼光夏蝉明白了，这将是无比难熬的三个月，早知没酒没肉她一定会求朱行雀让她留在宫里的，哎。

　　松露寺
　　松露寺是皇家寺庙，果然气派非凡，让夏蝉突然想到寒山寺，林雾还有楚天阔，不知她们现在都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夏蝉忽然感觉有些伤感和怀念，虽然楚天阔聒噪自负，但林雾姐姐却娇柔美丽，夏蝉终于明白了话本里常说的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那对璧人了。
　　遣走了柳烟，夏蝉一人静坐在偌大的禅房，周围一应布置都朴素淡雅，香烟袅袅，凝神静气。夏蝉取出酒仙樽，斟了杯茶，倒影里她的脸还是带着几分稚气，可也清楚地倒影出她这段时间的成长，那张脸美丽的陌生又熟悉，仿佛荣辱不惊，坐忘含光。直至夜色浅深，夏蝉才回过神来，心中讶然酒仙樽果然神奇，她刚刚看着杯中的自己思绪游离了很远，好像想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就那么呆坐了许久。
　　“原来不是假人啊。”
　　“谁！”
　　陌生的男声，夏蝉心里大惊，才发现窗边一直坐着一个人，熟悉的面庞。
　　“楚天阔！”
　　“楚天阔？是在叫我吗？”这一叫显然把来人喊懵了，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指着自己。
　　“没有想到我们新晋的乐昭仪挺会套近乎啊，就是靠这招一举成名，在后宫拉帮结派、步步为营的吗？”
　　一听这语调夏蝉知道眼前的人必然不是楚天阔，但那分明一模一样的脸。
　　“好吧，这招看来对你无效，那不如你自报家门吧。”
　　“既然美人猜不出，也只好如此了。”那人一个跃身从床沿跳到夏蝉身边。
　　“我的侄儿最近刚封你为昭仪，却又眼看着你被送来这松露寺。”
　　“你是当今皇上的皇叔，看你的年纪应该是最年轻的十三王叔朱友深，仅当今皇上年长三岁。”
　　“你还真的很不一样啊，这么久了，也不叫人也不惊慌，也不避嫌。”
　　“避什么嫌，你都找到我房间了我连险都比不了还避什么嫌。但我还是要提醒你，这里是松露寺，脚下是上林苑，天子脚下，皇城边上，佛祖眼里，你还是不要太过分了。”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相信，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朋友。”朱友深笑着说，那模样风流倜傥，更像楚天阔了。
　　“那倒不必了，如果这是你的目的那请回吧，我有更好的朋友。”
　　“也许是我来的唐突，让乐昭仪不忿了，你可能觉得我是为了萧淑妃而来，毕竟我与她的交情朝野之中都是知道的，但她入宫多年，我和他，早已不复当年了。”
　　其实朱友深说的这点她还真不知道，毕竟当初有看朝中人的资料，却都是些官样文章，陆羽给她讲的也都是些政治利益，这些花边新闻他肯定是无暇顾及的。不过听这弦外之音这朱友深和萧淑妃一定是类似青梅竹马，起码关系匪浅。
　　“那你来是什么目的？”
　　“实不相瞒，萧淑妃的确向我提到过你，但我这次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夏蝉知道萧淑妃的提过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但眼下这些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这个跟楚天阔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态度，什么来意。
　　“说吧，你都这么求知若渴了。”
　　“你入这后宫究竟是为了什么？”朱友深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这一问倒还真打乱了夏蝉的节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朱友深见她不说话，又问道“问的再简单点吧，你是太后的人，还是行雀的人。”
　　“我…….不是太后的人。”太后和当今皇上的矛盾这她是知道的，谁都知道。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亲生母子关系却水火不容，儿子加冠已久母亲却迟迟不放权，政见上也总是处处针对。眼前的人叫当今皇上行雀，很有可能是皇上一边的人，何况自己进宫这么久还是跟朱行雀熟一些，对他的印象不差，就让他以为自己是皇上的人吧。
　　“所以，你是行雀的人？”
　　“是。”
　　“不是行雀亲手安排的你，你，喜欢他？一个小小宫女心甘情愿飞蛾扑火？”
　　如今只能顺着话茬接了，夏蝉一皱眉，一咬牙一跺脚“对！我就是喜欢皇上，就是不自量力，就是飞蛾扑火，怎么了！”
　　“我可没有说你不自量力。”对方被夏蝉突然地爆发吓到了，一脸无辜道。
　　“你说我飞蛾扑火不是一个意思嘛！”
　　朱友深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下，“你说的也对。”
　　这人怎么这么…….夏蝉忍不住想白眼。
　　“诶，不对，我说的飞蛾扑火是你之前在庆典上的表现，真是一场豪赌，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时候皇上和太后正…你就会被拖出去斩了。至于今后，既然你喜欢皇上，应该可以为她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吧。”说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朱友深转身将眼神又死死地锁定夏蝉，夏蝉看的头皮发麻，必须得说：“为了皇上，我当然愿意！”不然之前的一切都不具可信度啊。
　　“很好，几日后太后会来松露寺，你到时便以先皇之意谏言，召武幽侯回京，长留。”
　　“武幽侯？他的封地在北边，与戍边的越将军交往慎密，实际上控制兵权，私下与外族贸易，加上封地辽阔富庶，大有雄踞一方的架势，最关键的是他是太后的人，有他在，皇上说什么都没有分量。”
　　“没想到小丫头早就做过准备了，看来对我侄儿的感情挺深嘛。”
　　“阻挡皇上掌权的障碍，朝外是，武幽候、安南王，朝内主要就是几个王叔和萧丞相了，你与萧淑妃….我本来以为你也是那几个王叔之一。”
　　“哈哈哈，看来我干的还不错，是我让他们这么以为的，太后、萧淑妃、大哥、三哥、五哥、十哥。”
　　“原来你是个卧底，可你就这样告诉我了，不怕…..”
　　朱友深突然凑近夏蝉，捏着她的下巴喂进一粒药丸，“我希望这不会影响你对行雀的感情，做大事总是该小心些，你说对吧。
　　夏蝉心中几万头羊驼跑过，虽然很想揪着领子问他你给老娘喂的什么，快给我解了，还想立刻喊出陆羽把眼前这个人的星盘转上几轮让他跪在自己面前说错了，但面上依然努力平静地说：“我理解。”
　　“我看你很聪明，希望这次交代给你的事情能完成好，不然一厢情愿喜欢皇上的你，也没多大用，你说对吧。”来人浅浅的笑了笑，翻窗离去，仿佛没来过一样，周围的摆设全都未挪半寸，可夏蝉的肚子里却被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
　　看着来人已不见踪影，夏蝉对着大开的窗户喊道：“楚天阔的脸却比楚天阔还讨厌，我可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以德报怨的主，你说对吧！对吧！对吧！对吧！”可以想见夏蝉的愤怒，生生喊出了三重回音。推开房门，柳烟倒在地上，呼吸非常沉稳。
　　送走了这个不速之客，夏蝉对那个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陆羽思念至极了。
　　“陆羽，陆羽，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在干什么呀？”夏蝉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绳喃喃自语，在别人看来那红绳上空无一物，其实之前陆羽给的松玉便系在上面，印入了夏蝉的手腕处。现在夏蝉焦灼的是那颗意料之外的药丸，她初入宫廷、涉世未深，一切还是保命要紧。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帮我结了这个毒，对了，琴，我的花笑。”夏蝉想到这赶紧转身取出古琴，急忙忙地拨弄，琴弦震动，悄然无声。夏蝉泄气地往案榻上一趟，“他果然不管我了，说不定连我现在已经在松露寺都不知道了呢。”
　　“谁说我不管你了，周围没人，你弹花笑，我何苦奏音呢？我这不是来了吗，看着样子你到时挺想念我的呀。”
　　“是呀！我想死你了！现在我的命都快被你玩脱了！”夏蝉看到陆羽既激动又生气。
　　“怎么回事？”陆羽这下意识到事情非同寻常正色道。夏蝉一五一十把朱友深还有萧淑妃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他跟楚天阔长得一模一样，她被下了药。
　　陆羽听完一把扯住夏蝉的手臂闭目探夏蝉的脉相，夏蝉一把被他扯入怀里坐下，什么抱怨都立刻噤声，陆羽睁开眼看见夏蝉红着脸一脸慌张的表情，又将手覆在了她的头上，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
　　“放心，你没事，好着呢，未来的一年都好着呢。”
　　“怎么？你替我算过命了。”
　　“什么算命，把我们阴阳家说得跟江湖术士一样，别说你的星盘我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无法下断言。”
　　“那是….”
　　“是紫难，她为你种下了星惑，她可真大方，自损一年星命，为你种下星惑保你平安。星命就像是练武之人的功力，星惑可保你百毒不侵，不知亦不惑。”
　　“这么厉害，石姐姐对我真好，人美心善，比某人可好多了。”
　　“你的进展这么顺利多亏了谁呀，不然凭你孤身一人，进得了皇宫，我这一天一现身的，也够关照你的了。”陆羽不忿道。
　　“好啦，不说这个，你说的这个星惑可以让我百毒不侵，可不可以刀枪不入啊？这样我不就是不死之身，横行霸道都没事，区区几个妃子，还不瞬间完成任务。”夏蝉越说越激动，转头对上陆羽的眼睛，是赤裸裸地鄙视。
　　“哦，不行啊。”
　　“就连我们自己都非刀枪不入，你还想有不死之身，活成一个孤家寡人有什么意思。不过有星惑，你的皮肉之伤倒是能好得快点。”
　　“那也不错。”
　　“是不错，所以你要好好完成任务……”
　　“好好好好好，停停停，又要故调重弹了，我都因为你们到被人下毒的地步了还不尽心吗？”
　　“好，换一个话题。你虽然没有中毒但不妨假装，与皇帝站在一边，毕竟这大权早点到他手里也不是一件坏事。至于朱友深给你布置的任务，我会设法让你完成。”
　　“怎么做？”
　　“他不是说了吗，先皇之言…….”

　　太后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松露寺却时常来访，外人都道她诚心礼佛，可既然向佛 ，为什么又紧抓着朝堂不放呢。今天的到来显然都在寺中人的意料之中，布置安排都井井有条，按理夏蝉也在旁候着。
　　看来这一次算是一个较大的仪式，皇上、萧淑妃还有几位股肱之臣都来了。朱行雀与太后并立，面若冰霜。而他的几位王叔自然不会缺席，朱友深在其中是最年轻最显眼的一位，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算是夏蝉最近的一次看太后，在宫中久经风霜的痕迹怎么藏都藏不住，面容柔和，目光却透着精明。
　　“听说新晋的昭仪也在这里？在哪呢？”
　　“臣妾在此。”夏蝉赶紧从后面的一众僧侣中走出，她可没想到太后会想到她这个小人物，不过早晚要面对面。
　　“萧淑妃跟哀家说你甚有孝心，入宫不久就自愿请命来松露寺为先帝抄经祈福。”
　　“是。”
　　“嗯，是个不错的孩子，我皇儿果然有眼光啊。”
　　“臣妾不敢当。”夏蝉想着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已经把她看作皇上那边的人，还是嘲笑皇上选了个无用的妃子，一入宫就被挤出了宫。
　　“没什么不敢的，今天你既然也在，就一同随哀家进殿祈福吧。”
　　这在旁人看来是一个天大的恩赐，毕竟整个后宫只来了萧淑妃一位，现场的人都比她身份尊贵，满朝文武都得在殿外候着呢，只有皇族宗室才能进那会芳殿。

　　松露殿
　　松露殿是松露寺内最重要的大殿，听名字就知道了，因为供奉着祖宗牌位，不过在夏蝉眼里最耀眼的还是那尊金佛，一看就是金！佛！纯！金！佛！
　　其实夏蝉现在都不知道陆羽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以先皇之姿诉先皇之言”？
　　面向金佛和祖宗牌位，朱行雀和太后都跪在最前的蒲团上叩拜，夏蝉和萧淑妃跪在其后，几位皇叔和大臣再次。然后是进香，先是皇上，太后，然后萧淑妃，再是夏蝉，可当夏蝉移步向前，正打算将香插进香炉时，一阵扑簌声响起，香灰掉落，火星熄灭，拇指粗细的香柱上立着一只神气的鸟鹊，蓝色羽毛，熠熠生光，一阵啁啾婉转，徒留夏蝉与满殿的人面面相觑，仿佛醍醐灌顶一般，夏蝉清了清嗓子，威严地发声：“牧儿，父皇看你已过弱冠之年，打理起政务，有模有样，甚是欣慰啊。可为什么还是有些唯唯诺诺，在北境养虎为患呢？”
　　“父…父皇？”
　　“你就这样放任武幽侯和越金狼狈为奸，沟通蛮夷，划地割据一方吗？”
　　夏蝉神情严肃，语气铿锵有力，虽然仍是她的声音，可那字字珠玑的军国大事却怎么也不像是从眼前这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的。在场众人早已惊叹，皆道是先皇显灵。
　　“父皇，儿臣惭愧，这武幽侯，儿臣能力尚浅，鞭长莫及。”
　　“你也不必掩饰了，唤云，是你干的吧！纵容武幽侯招兵买马，扩张军队，这是他一个侯爷该有的气派吗！还有那个越金欺压一方百姓的行为暂且不提，光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阻止朕嫁去狄戎的兰尚公主派出的求救信使回京，害得寡人的爱女在异乡含恨而终，寡人就饶不了他！”
　　“还有这种事，兰尚妹妹她……曾派人来求救。”
　　“唤云，朕就知道你，莫非兰尚不是你亲生的，她母亲当年可是…..还是越金从狄戎那里获得的好处也流向了你这里，你才一直无动于衷吗！”
　　“皇上，皇上，臣妾不敢！臣妾绝无此心啊，皇上！”
　　“既然如此，越金还不当斩，武幽侯还不回京吗！要不是看在他曾救过寡人性命，其实剥夺他的兵权、财权这么简单？寡人看见如今寡人的国家徒有其表、危机暗涌，寡人有多着急。唤云，牧儿他长大了，让他放手去做吧，如今的朝堂是要好好地动一动了。”
　　“皇上，唤云…明…白了。”太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等太后话音落地，夏蝉双眼一闭，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所有人都在喊“先皇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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