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

　　一袭红袍突兀地飘然而至。她从我身前飘过，我却看不清面容。四周景象犹如蜻蜓点水般荡出波纹，晕了绿树，乱了红花。我能感受到背后那阵阵的冷意，不禁猜测回头会不会看到一副红颜枯骨。
　　如环佩琅琅，正是花季少女特有的声色，“陆离，你回来啦。”不可思议的是，她的面容渐渐在我脑中浮现。
　　“绿竹。”我想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想问这百年里她过得怎么样，想问她为什么会死……终成一声叹息。
　　“陆离，我好开心啊，你真的回来找我了。”她发出几声轻笑，像是在与我打情骂俏。
　　我的血液在倒流，隐隐有些犯晕。我额首，问她，“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的确死了。”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呢？”我尽量将声音放轻，怕会惊扰到什么。
　　“当然是等你呀。你不高兴见到我么。”她娇嗔道。我觉得心口作痛。
　　我终是忍受不住，右手瞬时将插着背的手拔出，转身面对绿竹。
　　这是一只属于闺阁小姐的芊芊玉手，鲜红的血汩汩向下流淌，像是刚净手后，水滴不忍心离开这娇嫩的皮肤。我的背上还在流血，无法想象就在刚刚，这只手像野兽的利爪一样刺破我的皮肤，捏住了我的心脏。
　　我看到绿竹的脸。妖娆多姿，媚态横生，辗转多情，只余些许轮廓可看出当年清浅。正是传说中的艳鬼。
　　我感到惊慌，我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绿竹，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绿竹见我正对着她，脸上的怨恨怎么也藏不住。听此，她带着迷惑，带着有些怀念的神情说“怎么死的？我记不清了。你到了很远的地方去，我只能作为一只鬼在这里等你。”
　　“你是说，因为我离开了，所以你成了鬼？”
　　“不是哦，我一直是一只鬼。”她娇俏地吐了吐舌头。
　　我的心里发凉。“绿竹，你好好想想。在你死之前我们一起长大，你是人不是鬼。”
　　绿竹翘起的嘴角慢慢僵硬下来，瞪大眼睛，她的眼中是一片火海，像是梦中的彼岸花，她好像想起什么，有些迷茫，又像是要把我燃烧殆尽，“陆离”，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为什么抛下我！你为什么要走。你根本不知道你要离开，我怎么挽留都得不到你的承诺。你为什么要回来！”她一下子怒目圆睁，曲手撑爪像我刺来。
　　“绿竹，你说什么，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我偏头险险躲过，脸上一阵刺痛。
　　“到现在都不承认。你这百年都去哪了。”
　　是啊，我去哪了。“你怎么知道我会走？或者说，你怎么知道你会死……”
　　绿竹顿住，脸上空洞，“谁记得呢。好像每天梦里都有人在跟我说，我死了，陆离也离开了，他在替陆离向我告别……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或许是做梦的时候，或许我从来都没有活过……”绿竹眼神飘荡，立在那里喃喃自语，好像曼珠华沙一下子全都枯萎了。
　　是镜妖，他遵守了他的约定。
　　世人说的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原来是真的。
　　我好像全都明白了，又好像全都变成了谜团。如果绿竹没有死，我就不会离开，就不会碰到镜妖，绿竹就不会死。可事实上绿竹因为镜妖的话突然就死了，我才能碰到镜妖。
　　我的脖子被狠狠掐住，眼前是绿竹放大的俏脸，艳鬼不愧为鬼中花魁，她竟是比做人时还要美丽。
　　我看到了绿竹生前令我心动的笑靥，“陆离，你不会再走了吧。你不会再抛下我了吧。”那种小心翼翼、充满期待的语气。
　　“那你还愿意跟我走吗？”原来我的声音可以这般卑微。
　　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抬手擦去那笑靥上泪痕。
　　绿竹，你不适合眼泪，就算成了艳鬼。
　　我回来找你了，还好我没有抛下你一个人。
　　对不起，我已经不是人了。

　　风散，云飘，天青。
　　老管家端来上好的马卡龙，找不到陆先生的人影。
　　许是回家了吧。

　　陆离，《离骚》：“斑驳陆离其上下”。
　　绿竹，《卫风·淇奥》：“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