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

　　晨光熹微。
　　我穿上那身玄色深衣，执起床边的红伞，步入这热闹的街市。街边小商贩的叫卖声，酒楼里小二的吆喝声，让这片晴空万里的天显得更加阳光明媚。进了乌衣巷，深邃的道路阻隔了墙外的凡尘喧嚣，府门前已有家仆在此等候。
　　这是一院假山流水，青林翠竹，与山间相差无几的景象遮掩不住此间的煊赫。我略微抬手避过要接下伞的家仆，越过重重门槛，见到了此间主人。
　　风光霁月，气质不凡。
　　“陆公子，久仰大名。”优雅温润的嗓音。我缓缓打开手中红伞，如在雨中站立，“不敢当”。他见我在屋中撑伞，也只浮出一抹微笑，“想必陆公子已知在下何意”。我颔首，“你有何愿望”。他默然不语，从袖中拿出一面镜子，花纹古朴，镜面已经模糊不清，上面散布着发出幽光的裂痕，“我时日无多了”，他有些出神地看着地面，手里摩挲着那面镜子。“你的妖气外溢得很严重”，我说，“怕是只有这几日了”，如果没有这把伞护身，我的凡人之躯也抵不住这满屋妖气的侵袭。“做了这么久的人，我差点忘了自己本是一个镜妖，”他眼中如墨深沉，“大限将至，我了无牵挂，只想你帮我渡一个人。”
　　我随镜妖走到府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地面铺满枯枝烂叶，空旷的一方之地只有早已枯败的榕树，寥寥根须无精打采地垂落，虚虚掩住竖立的石块，府中竟有这般荒凉之地。我看着榕树中隐约闪现的人形，想必这就是镜妖要我渡的鬼魂。
　　“有生之灵想要开启灵智尚且艰难，何况我本是个区区死物。因缘际会让我遇见长卿，得以观人情冷暖，世间沧桑，渐渐得了识人心，入人梦之本领，甚至修出了人身。”镜妖走近榕树，又堪堪顿住。“可叹长卿生性重情，为族中事务日夜操劳，竟在睡梦中死去。临终之时他仍放不下族里亲人，托我圆他夙愿。人人只知公子长卿温文尔雅，手段超凡，为族里宵衣旰食，却不知他早已过世，连个墓碑也没有。这重情之人觉得于我有亏欠，自愿寄身于这榕树之中陪我过完人的一世。现在是时候让他走了。”
　　镜妖声音冷淡，不复先前温润，说完便挥挥衣袖，背身于榕树，再一言不发。
　　我上前，右手仍撑着红伞，左手抚上榕树，口中喃喃出声，是超度的经文。我向后退却，抬头是一片翠意葱茏。
　　偏头是镜妖僵直的背影。
　　“成妖之物本不会这么快消亡。”我说道。
　　“应该是累了吧，”镜妖的嗓音空洞，“做人其实没什么好的，缠身于凡尘俗物不能超脱。”我看到他抬头看向天空，“长卿不应该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我不再言语，等着镜妖平复心中的悲怆，许久。
　　“恩公”，镜妖再次出声，“你的心中也困着一个人，她很重要吗？”
　　我心头一跳，很快又释然了，“她已经死了。”
　　镜妖终于转过身来，面上仍是那般有礼的微笑，“等我去了那边，或许能替恩公跟她道别。”
　　“那是再好不过了。”
　　景翳翳以将入。
　　几日后，有人送来一面清晰可鉴的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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