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作者:小模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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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三十二章

      唐翊被小太监一路催进了行宫,连换身衣裳准备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小太监也不曾说别的,只说皇帝急召。他依傍刘衍而居,住的地方离皇上住的地方并不远,不多时便进了行宫的前院。他面上依旧沉稳,心里却不过勉强稳得住。他十分清楚倘或真是刘衍出了什么事,他只要一进行宫,外面就再没有人能为刘衍奔波。皇后和枢密使都在京中,公主甚至远在千里之外,他才想到这里就是一阵心悸,莫不是此事也跟公主不在京中有关。
      但想到这里他便想起了那个不显山露水,实则掌握半个禁卫兵权的驸马,有他在此处坐镇,大约还不至于有人想要兴起大事。若不是直接针对郡王,是冲着他唐翊来的,一时之间也不能算是大事。
      他还在思索着,人已经走进了御苑最轩朗别致的一重院子,侍卫如常值守,院落里比昨日更安静了一些。廊下,一个身量颀长的戎装将军正背对着他与两个侍卫低声说话,背影瞧着很是眼熟。
      唐翊缓步向前,那将军闻声转过头来,一张姣好的面容倒有三分书卷味,有十分的儒将品格,立在御苑廊下便如玉山一般,一看便知是个潇洒的上等人物。他望着唐翊和气地微微一笑,唐翊这才想此人正是大公主的驸马。
      在皇帝窗下不好太过寒暄,唐翊只无声地行了个礼。驸马点头还礼,神色恬然,回过头去继续跟百夫长说着布防上的琐碎公务。
      唐翊心中稍安,整了整衣服准备便要面圣。小太监先进去,半晌唐翊才听见窗子里皇帝缓缓地说,“那就叫进来吧。”
      此刻唐翊是真的又提起心来,余光感觉到驸马又打量起他来,他目不旁视,沉下心来向里面走去。宫女向两边卷起帘子,他踏上了御用的青砖,坚实的地面如同古铜镜一般微微倒影着人影,兽头古铜香炉里飘出若有若无的香气,其余的他就都没有感觉到了。
      依礼快步上前,步伐却还沉稳,他展袖行礼,朗声自陈姓名官阶,再屈膝向下,行完了觐见至尊的礼。
      足有一句话的功夫,这座庄严压抑的宫殿下只有沉默,沉默中又似乎浸透着圣心难测的无常。但接着唐翊听见一声叹息,是他还不太熟悉的皇帝的声音,伴着两声有节奏的脆响,天子叹道,“南朝多俊逸,东府最风流。前朝之人真是所言不虚。”
      唐翊微微错愕,抬起头望过去,及至瞧见天子神色,才醒悟过来原来皇帝确是在赞赏他。他进来的时候疑虑不定,原以为不至于狼狈便不错了。
      “臣愧承陛下夸赞。”
      “翰林不必谦虚。那混小子最近也寻思要人模人样了,想必是因为珠玉在侧,他自觉形秽了。”老皇帝慢条斯理地说着,手里拿着的东西又在桌面上敲了敲,唐翊这才意识到方才的脆响就是玉石棋子敲桌的声音。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你瞧瞧朕那个傻儿子,答应了他老爹今日来下棋,谁知道睡宿觉就忘在脑后,光顾着进山撒野去了。朕想了想,只好拘了你来替他,才算还了朕的公道。”
      唐翊错愕地望着皇帝,却从皇帝的眼中看到一丝诙谐,霎那间,面前的天子便是个寻常的清瘦老人了。
      “起来吧,过来下棋。”皇帝对他招了招手,“演武演武,看了一辈子,早就倦了。那些老家伙,朕瞧了一辈子,也看倦了,方才都被我赶了出去。年轻一辈的,数你最有才学,算是瞧着最不烦的。”
      “可惜臣于下棋一道不甚精通,从来就不是郡王殿下的对手,想来更是跟不上陛下。”
      老皇上哼笑一声,“下的好有什么用,又抓不着他的影,你过来坐下。”
      屋里只有一个老太监伺候着,手脚却麻利,挪了一个坐墩过来。上头的棋盘早已摆好了,显见的皇帝确实已经等了幺子好一阵子了。
      唐翊斜签着身子坐下,抬眼望去,虽知道皇上必然是在说笑,却还是从老人脸上瞥到一丝遗憾。
      太监奉茶过来,唐翊谢了恩,才缓缓说道,“郡王殿下心思挚淳,想不了许多事。不能上战场,便要在演兵场为陛下献捷,想必他心中只剩了这么一件事。虽说时常行事恼人,却也有旁人不能及的可贵之处。”
      皇帝笑道,“你这话说的倒不错,旁人是七窍玲珑心,这个傻子心里只有一窍。”
      “世上聪明人何其多,”唐翊道,“一窍不通的人更是多,倒是只通一窍的少了些,自然更受人爱重。”
      皇帝拿着棋子哈哈大笑,“你就当真不跟他生气?往常朕也不是没给他派过师傅、伴读,可是没一个受得了他。你们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但凡听见朕跟他要人,那脸都是青的!你还觉得他好?”
      唐翊也不觉笑了,御前奏对的紧张一扫而空,更何况他原本以为将要面对的巨浪拍石,不想只是斜风细雨。
      开始他还略有提防,可是随着白子落定,皇帝的棋局逐渐铺开,他渐渐觉出天子当真就是拉他过来下棋的。皇帝意态闲适,神色悠闲,甚至还吃了一块点心,下赢了对唐翊的第一局棋。
      唐翊输得毫无负担,他本就不是皇帝的对手,输也输的淡定从容,他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心思终于转了过来,隐隐生出新的想法。皇帝倘或当真就是为了对弈,也不是没有擅长棋艺的翰林陪侍。
      皇帝疼爱幼子,似乎远比常人以为的还要更重些,他与郡王的父子之情也远比唐翊以为的更为融洽。皇上渐渐问了唐翊一些刘衍的琐事,不过是些读了什么书,最近画了什么得意的画,喝醉了几次,打了几回马球。琐琐碎碎,唐翊几乎有些快要忘了自己是在同谁说话。
      唐翊并不曾故意逢迎些什么于郡王格外有利的话,皇上听得兴致颇高,太监送了几波京中宰辅呈送来的条陈节略,皇上连问也不问便命送去太子处。唐翊渐渐觉察出皇上似乎有意将权力交给太子,他并非身在中枢,乍在皇帝身边也不过待了一个时辰,这些到底也只是他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实证。
      他也没有太多功夫去思索,皇帝问他的话渐渐不再局限于安苏郡王的身上,他不得不打叠起精神,棋局上不如皇帝,就已经分去他不少心力,皇帝的问题范围又是既深且广,实不亚于第二次殿试。且殿试有时流于形式,对这些士子来说前头的笔试才是真章,到了殿试往往不过是看个人物品格,皇帝并不会考较得像现在这样刁钻。
      好在唐翊素有捷才,青州学派名儒的得意门生,还从不曾在这样的场合失利过。只是皇帝所问的范围实在广博,从诗词雅乐到刑名律令,从农田水文到礼制故典,甚至跟他讨论西苑的园林该如何布局,便是唐翊才思敏捷,也找不到重点。他实在惶恐,天子一日有万几之繁,怎得有如此功夫跟他一个五品翰林东拉西扯。
      话说的唐翊有些口干舌燥,茶上了几回,外头帘栊突然响了一声,一双穿着马靴的脚走进堂屋,听起来便不是太监。
      什么人不需要太监通禀便可直接走到皇帝面前?唐翊不觉好奇地转头望去,但在看清人影之前他就想到了,不是太监,那么就一定是侍卫。
      进屋的人是侍卫的头领,殿前都指挥使,大公主的驸马张钧之。细看此人确实有着武将的英姿,只是潇洒的世家公子气稍占上风,比起有棱有角的武将之气,他要圆润得多。如果不是知道安苏郡王当真怕他,只怕真要被他外表的潇洒随意蒙蔽了。
      他身姿颀长,细腰窄胯,进来行礼的时候,举止的动作幅度很小,唐翊有种不自觉的联想,仿佛看到一只懒洋洋的豹子,无关紧要的时候很是懒散吝惜力气。他就连说话的时候也透着一股慵懒之风,一丝笑意始终带在唇边,想到此时可是在御前,他这番模样便有了几分玩世不恭。
      皇帝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显见得毫不在意。唐翊忽地想到太子在御前的谨慎自持,往好里想是太子性格端方,君臣父子之礼绝不敢错上半点。可其实到底显得要比公主、郡王、驸马,这几个得恩宠的生分得多了。
      唐翊的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当下也来不及细想,就听见皇上向指挥使问道,“那个小混账这会儿都做了什么?”
      张钧之带着笑奏道,“方才来人报说,郡王正在东阳谷里拆他的兵。郡王将新募兵四十人,禁军四十人,元氏军四十人编为一支百人队,每小队听凭自己人选出一名队正,每百人队由他的风虎出一人为百夫长。百人队列阵时,新募兵四十人为第一列,禁军为第二列,元氏军为第三列,每两个百人队之间留一个百人队的空隙。三支百人队,外加四十名游骑兵,组成一支千人队,由风虎出一人为千夫长。如此,郡王便将分给他的五千人分成了五支千人队。当初打赌的时候,因为衍儿没提重骑兵的事,安国公家那个猴精一样的李相弼,昨晚上就把两千重骑兵全要走了。”
      说完,张钧之自己没忍住,就是一阵闷笑。连皇帝听了这话也忍俊不禁,唐翊禁不住心中叹了一声,想必这个李相弼就是与刘衍演武的对手吧。不过这么一说他倒是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明日才是演兵的日子,可刘衍今天不等天亮就出发了。手里的兵三分之二都是不熟悉的,兵士之间彼此战力和经验又都不同,想必主将是要花些时间整顿编制的。
      皇帝笑过之后说道,“他也未必是忘了,山地之间作战,重骑兵用处不大。”
      “虽说如此,可此时毕竟是演兵,虽然为了让士兵负重,一应装配都是齐全的,可到底不能真用弓箭,也不能真上拒马枪。”张钧之说道,“到时候重骑兵稍稍耍个赖,硬冲过去,几下就能把郡王的防线撕碎。”
      “行军打仗便是如此,仓促上阵,不得齐全的时候多了,倒也不能算不公平。”皇帝沉吟着说道,“为将之道,在于随机应变,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倘或只能纸上谈兵,那就做不得真了。”
      “陛下说的是。”张钧之笑道,“郡王这个法子确是不错,只等着看实战情形了。”
      皇上点了点头,突然向唐翊问道,“唐卿觉得如何?”
      唐翊没料到皇上会突然有此一问,殿前都指挥使是知兵之人,皇上本人更是少年之时便上过战场,在这二人面前,他实在无话可说。“臣不知兵事,不敢妄言。”
      皇上微微笑道,“就情势而言,他这法子是个相当聪明的,只不过明日演兵开始,殿上将他如何布阵一一讲述清楚了,便必定会有人议论他狂悖。”
      唐翊一愣,“只是排个阵列而已,听起来又不似十分艰难,臣不知郡王狂悖在何处?”
      张钧之闻言便笑了起来,“翰林这么聪明,竟有想不到的时候。”
      皇上笑了笑,眸光中闪过一丝疲惫,“他想不到,是因为他不全是个书生。”
      唐翊对皇帝的这句考语摸不透褒贬,皇上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似是要舒活一下筋骨。“翰林跟朕去后苑的竹林走走,午饭就摆在枕溪阁,钧之在这挡着,朕下午谁也不见了,有事叫他们去问太子。”
      张钧之又是一笑,“陛下是要躲吏部的官司?旁人我还挡得住,若是几位中枢大人亲自过来,我可没辙。”
      皇帝只是摆摆手,“卢世平差事办得不好,断然没脸来见朕。”
      唐翊听得心中又是一动,卢大人不但在相位,又是太子的师傅,皇上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也不知是对卢大人的哪个身份不满意。但这两个身份,说起来又似乎本就是同一回事。更可思量的是此时竟说给他听,这与要说给安苏郡王听又有几分差别?
      不过,随后皇帝问他的又只是竹园中的景致,唐翊一边应对,一边将这两日间发生的事情连想起来。昨日太子拼着惹恼皇帝也要剑指郡王,以及郡王身后的枢密府。今日皇帝召他过来,看样子一待便要是一整天,在这风吹草动皆可山崩地裂的中枢之地,外间恐怕早就传开了。
      可惜他自己此时也不过是棋子,能做的十分有限,且一动不如一静。除了静观其变,也别无他法。他倒也不是十分紧张,心里还想着囡囡的高烧不知可退了没有,这几个时辰他也不得空去问这事。不过想到陆晓已经回去,苏小宛也十分可靠,裴家带来的大夫十分了得,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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