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精怪

　　白茕面上盖了片大芭蕉叶，懒懒地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有新生的小草绒绒地挠着他的耳朵，阳光暖暖地照下来。
　　他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只觉得时间流淌得极为缓慢。
　　离开李翙不过才不过两天，感觉却已然度过了一世。

　　山花次第开放，小虫儿在草丛里窸窸窣窣，阳光很好，清风很好，花香和泉声都很好。
　　春光太明媚，他哭不出来。

　　浅浅地吸着芭蕉叶味的气息，阳光透过叶片，是蓬勃的暖绿色，白茕睁着双眼，目光涣散。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短短两天不到，他好像已经不伤心了，可也开心不起来。
　　心里满是倦怠，只想在这春光里懒懒地睡去，睡到夏天过去，秋尽冬来，在一片白茫茫中睁开眼。

　　“兔子！兔子，你醒醒！”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一恍惚，白茕从白茫茫的梦境中回神。
　　脸上盖着的芭蕉叶被啄了个洞，刺眼的阳光照在眼皮上，白茕揭开叶子，坐起身揉了揉眼，这才看清在自己身旁拍着翅膀飞来飞去的喜鹊。

　　“喜鹊？你怎么在这儿？”白茕有些诧异。
　　“你还问！我当然是专程来找你的呀！躲这么远，飞得我翅膀都酸了！”
　　喜鹊抱怨了几句，见白茕睡眼惺忪，又忍不住一翅膀拍向他的长耳朵，喳喳大叫：“你还有心情睡觉！你那书生都要死了！”
　　“什么？”白茕睁大了眼睛，猛地抓住喜鹊，“你是说……李翙？”
　　喜鹊被捏得直翻白眼，赶紧道：“可不是嘛！听说他拒了与长公主的赐婚，太后震怒，把他关起来，再晚点都要砍头啦……”
　　没等喜鹊说完，白茕已经跳起来，化为流风朝京城而去。
　　得知李翙有危险，他心中急切，只想赶紧去救李翙，在风中疾飞，只恨自己妖力不够，不能更快些。
　　喜鹊被他抓在手里，羽毛被风吹得根根竖起，翻着白眼吐了出来，
　　天老爷！喜鹊心中绝望地想，第一次知道我居然恐高！

　　日光渐盛，时间就要逼近午时三刻。
　　白茕心急如焚，眼见京城逐渐接近，便直接朝刑场飞去。

　　人群熙攘，人声鼎沸，百姓们跟看戏似的望着行刑台，拥挤着想要抢个好位置。
　　男子一身囚衣，双手反剪绑在背后，满脸横肉的刽子手站在其身后，大刀高高举起，在日光下闪着刺目刀光。
　　监斩官扔下令牌，一声令下：“时辰到，行刑！”
　　“刀下留人——”
　　与此同时，白茕落到地面，大声喊道。
　　然而，刽子手的刀法太过利落，他话声未落，那厢已经人头落地，扑通扑通滚到地上。
　　“不！！”
　　白茕目眦尽裂，在众人的纳罕中，疯一般奔向那地上的人头，小心地将之捧起，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
　　监斩官不解地看向他，问道：“台下何人？与犯人什么关系？”
　　白茕双眼通红，与那颗没有闭眼的人头对视着，心底却有些茫然，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这不是李翙。

　　“兔子，快走！还不嫌丢人哪！”喜鹊在半空中盘旋，见白茕呆呆地跪在地上，忍不住喳喳催促道。
　　白茕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手上的人头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他惨叫一声，却又不敢直接把它扔了，颤颤巍巍地放到了没了头的身体边上，拔腿便跑，留下一脸惊异的监斩官和围观百姓。

　　跑到一处僻静的小巷，白茕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想起方才的情景，依然心惊肉跳。
　　喜鹊跟着飞过来，见白茕面色发白，两眼红得厉害，满脸泪痕犹未干，既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便拿翅膀遮住嘴，小声叽叽地笑了起来。
　　“傻兔子，你也太急躁了吧！你那书生只是被关起来了，还没说要斩呢……”

　　“臭喜鹊！谁让你骗我的！你吓死我了！”
　　白茕缓过来，没好气地瞪了这鸟儿一眼，也明白过来之前喜鹊只是吓他，心里却在庆幸，幸好，幸好不是李翙。
　　“你说李翙拒婚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之前太过急切，还来不及细思，现在才终于反应过来，李翙拒婚了，他不会娶那个长公主。
　　白茕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
　　他可真是只胆小的兔子啊，说好的同舟共济的，却在这种时候抛下李翙，让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太丢大妖怪的脸了。

　　“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被软禁在宫里了……”喜鹊用爪子挠了挠脑袋，试图安慰道，“你别急，那皇帝看着不坏，不一定会杀了那书生。”
　　白茕一颗心又猛地吊起来，完全没有感觉被安慰，毅然道：“我去皇宫里救他！”
　　“别急！你忘了你是妖了？皇宫哪里是能随便出入的？”喜鹊急忙到他眼前飞上飞下地拦住，“我先去帮你探探消息，他现在不会有事，你也别太担心。”
　　也对，贸然进去只会被那龙气压制，对救李翙也没用。
　　白茕镇静下来，望向喜鹊，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为什么你能能进宫？你不也是妖？”
　　“虽然都是妖，但我不一样。”喜鹊跳上白茕肩头，挺着小胸脯道，“我可是祥瑞。”
　　白茕：“……”
　　看在喜鹊这么尽心尽力帮忙的份上，白茕露出崇敬的眼神，道：“没想到喜鹊你这么厉害，有了你的帮助，我一定能救出李翙！”
　　白茕的态度明显取悦了喜鹊，它仰着头，黑豆大的眼睛眨了眨，骄傲道：“放心吧，我在宫里有关系，一定有办法的！”
　　“你还在皇宫里有关系？”白茕将信将疑道，“是宫里的麻雀？还是老鼠？总不会是宫女吧？”
　　“呸！我认识的那位，可是宫里的娘娘！很受宠的！”见白茕小看自己，喜鹊有些跳脚。
　　“……那麻烦你了。”白茕觉得喜鹊这牛吹得离谱，却不便揭穿，只得催促它先去探探情况。

　　看着喜鹊飞进皇宫，白茕觉得自己也不能闲着，他决定找人帮帮忙，或者能了解下情况也好。
　　白茕第一个想到袁直，他是新科榜眼，还是宰相的孙子，且对李翙颇有好感，应该能帮忙吧。
　　打听了相府的位置，白茕直接化风而至，刚到相府门口，便见袁直和纪宣恰好从正门进去。
　　白茕立马追上去，却被门房拦在外面。
　　“我找袁公子，麻烦通报下。”毕竟有求于人，白茕不好硬闯，只得急切道，“我叫白茕，为李翙的事来的。”
　　见他似乎真认识自家公子，便有人进去通报，没一会儿出来了，却道：“公子不在府中，下回再来吧。”
　　白茕急道：“怎么会不在呢？我刚刚明明看见他进去了！”
　　门房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嗤道：“去去去，公子说不在就是不在，哪那么多废话。”
　　公子说不在……
　　白茕愣住，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袁直这是故意不见自己。
　　可是，为什么？
　　白茕有些不明白，就算不方便帮忙，告诉他一点消息总可以，为什么要避而不见？
　　御风飞行已经将妖力耗费大半，白茕没法穿墙而过，便干脆变成原形，从侧面的狗洞钻了进去。
　　“汪！”
　　白茕没想到能倒霉至此，刚一进门便被正要出门的狗盯上，他头皮发麻，拔腿便跑，跑至一处假山后赶紧化作人形。
　　身后的大黄狗“汪汪”紧随，见假山里走出个白衣人，警惕地围着他转了两圈，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眼神有些疑惑。

　　“袁良！”
　　袁直恰好行至此处，见自家狗和一人对峙，便唤了一声狗的名字。
　　“汪汪！”
　　大黄狗应了两声，摇着尾巴走到主人身边，又朝白茕“汪汪”了两声，试图告诉主人这个人很奇怪，身上的味道好像兔子。
　　“袁公子！”白茕眼睛一亮。
　　袁直看清来人的模样，竟不自觉退后一步，“白、白……”
　　白茕赶紧上前，一把抓住袁直的手臂，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袁公子，关于李翙的事……”
　　谁知袁直却甩开他的手，似乎情绪很是激动，颤声道：“你别骂我！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的！”
　　“……袁公子？”白茕不解地看向他。
　　“太后问了，我就照实说了……”袁直红着眼睛道，“我真的……不是诚心害振羽！”
　　白茕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这事和你有关？”

　　“阿直！”纪宣从后面跟过来，扶了袁直一把，一双明珠般的眸子朝白茕看去，“小白兄弟，你先回去吧，阿直什么也不知道。”
　　白茕抿了抿唇，毫不退却地直视对方，不说话。
　　“不用担心，李兄不会有事。”纪宣温声宽慰了两句，继而笑道，“再说，若要人求情，你不觉得我这个太后亲侄会更有用么？”
　　纪宣看似玩世不恭，此时的笑容却和李翙有几分相像，让人有种安心之感。
　　“多谢纪公子。”白茕心下稍定，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担忧，“不过……李翙拒了长公主，太后会放过他吗？”
　　纪宣垂下眼眸，淡淡道：“从月聪颖灵慧，又贵为长公主，倾慕她的男子不知凡几，难道李翙不娶，她便嫁不出去？”
　　“不算什么大事，皇上还没正式赐婚，作不得数。”
　　“既然不是大事，那太后……”白茕有些狐疑。
　　“不过是母子两人较劲罢了，你不用知道。”纪宣拍拍他的肩膀，笑得有几分不羁，“你且回去等着，我这就进宫说情，必定还你一个毫发无伤的李翙。”
　　既然纪宣这么说，白茕也只得暂且相信他，道过谢便又回到了葫芦巷。

　　没多久，喜鹊也飞了回来。
　　“我打听到了，李翙被软禁在宁和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翰林院修撰一职也依然保留着。你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
　　喜鹊说完，喝了口白茕倒的水，又跳到茶杯沿上，对着倒影梳理自己的羽毛。
　　见它悠闲的模样，白茕只好说服自己先放下心，干脆和喜鹊聊起天来。

　　又等了几个时辰，暮色四合，几颗星子在天边闪现。
　　任凭喜鹊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讲什么趣事，白茕都控制不住走神，心浮气躁地原地转圈。
　　“兔子，你别担心……”
　　时间一久，喜鹊也没那么笃定了，迟疑许久，它终于做了个沉痛的决定，道：“大不了，我去拜托宫里那位娘娘帮忙……”
　　白茕从来没信它认识什么娘娘，但心中实在焦虑，只得找点话题，他问：“既然是你认识的，怎么不早点拜托人家？”
　　“我就是……我就是有点怕他……不管了，我就不信他会吃了我，叽！”
　　喜鹊说完，不等白茕回话，转身飞走了。

　　又等了一个时辰，白茕觉得自己等不下去，他已经没有足够妖力可以御风，便一头朝院外渐浓的夜色中扎去。
　　葫芦巷地处偏僻，此时天色暗下来，巷中已是十分冷清，白茕的仓促的脚步声在巷中激起森然的回音。
　　明明自己也是只精怪，白茕心里却生出些害怕，见前方夜色中出现一点暖光，便跑得更快了些。
　　到了拐角处，不慎撞进一人怀抱。
　　精致的宫灯掉在石板上，将画着仕女图的灯笼纸烧了起来，一簇火焰飞快地燃烧又熄灭。
　　浮云散开，月色如水泻下。
　　“你……”
　　借着月色，白茕看清那人的脸孔，眼睛一酸，倏地落下泪来。
　　李翙伸手将白茕揽入怀中，轻轻地吻向他的发梢、鬓角、眉睫，又温柔地替他拭掉泪水，望着他微笑。
　　“茕茕，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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