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严轻尘这回不说话了，就那么看着她。杨柳依莫名地从那张俊脸上解读出了“我又累又没钱，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驱逐我，毫不顾及我的尊严”之类的内容。于是杨柳依又一次心虚，被自己解读出的内容弄羞愧了，避开严总的眼神去洗手间。

　　刚站定在花洒下，又觉得有点不放心，于是蹑手蹑脚地去把门给反锁了，并在心里安慰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一动作显然太贬低严总的人格。

　　然而花洒放了好久还是冷水，杨柳依愣是从初夏的闷热里感觉到了初冬的料峭。看来是自己的狗记性又忘记了厨房墙上的天然气阀门没开。平时一般都直接走出去开了，今天显然不能这么干。

　　于是她裹着浴巾，开出一条门缝，探出头，对沙发那儿喊：“严总，帮我开一下天然气好吗？”

　　严轻尘应了一下，走到洗手间门口，看见杨柳依缩着脖子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已经沾湿的刘海贴着额头往下滴水。他不惊不乍地问：“开关在哪？”

　　杨柳依伸出左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道：“在厨房墙上，那个暖水器下面，有个红色的阀，往下掰。”

　　然而过了一会儿，杨柳依试了试水，还是冷水。

　　这下真是冻得要打摆子了。

　　她只好将浴巾裹裹严实，又在肩头搭了块毛巾，自认很严实了，于是打开门，故作淡定地走到厨房。

　　只见严轻尘还在左看右看地研究热水器，一只手伸在半空中，跃跃欲试地要开又不敢动手的样子。听见响动回头看见杨柳依走过去，受到惊吓似的，往旁边让了几步，腰顶着水池边，身体往后仰。

　　杨柳依目不斜视，拧开阀门，然后转身缓慢优雅地走出厨房，走向浴室。

　　立满鸡皮疙瘩的肌肤接触到热水的那一刹那，她舒服到想要哭。

　　杨柳依洗完走出洗手间，问沙发上的人：“要洗澡吗？”

　　那人坐直了，脸对着她，眼睛却对着电脑，说：“好。”

　　杨柳依问：“有衣服换吗？”

　　那人忙说：“有，箱子里带着的。”

　　说完立刻站起身去拉行李箱，却没安置好放在腿上的平板，于是平板滑掉地上，赶紧回身捡平板，捡了平板箱子又摇晃着倒下去，把平板扔沙发上去扶行李箱……

　　杨柳依眼睁睁看着这一通忙乱，想提醒却没赶得及，于是只好马后炮地问：“没事吧？”

　　“哦，没事没事。”

　　于是杨柳依去翻柜子、拿被子、找枕头。上次用过的被子枕头曝晒过没多久，洗衣液味道被浓重的阳光味道覆盖了，贴在脸上很温和。

　　看严总进了洗手间，她走过去把沙发收拾了一下，拿起蒙奇奇，对它说：“今天便宜你了，跟美女一起睡吧。”然后把它抛向自己的床。

　　又俯身在沙发上铺了张印着米奇头像的床单，放上枕头、薄被子，收拾妥当了。

　　这一收拾下来，都快12点了。杨柳依爬上自己的床，倒头就睡着了，避免了与严总互道晚安的尴尬。

　　周日，杨柳依打车把严总送回了香江御园，又打电话请了开锁师傅，费了好大的工夫把他家的门给撬了。

　　全程严轻尘就像少爷一样，扶着他的行李箱，站在一旁看杨柳依忙活。

　　付完开锁的钱，杨柳依准备退场。严总喊住她：“这锁撬了难道不要换？”

　　杨柳依解释：“开锁师傅在派出所都有备案的，不会来撬你的门的，人家有职业操守的。”

　　严轻尘埋头思考了一会：“不行，还是要换。”

　　杨柳依和那开锁师傅互相对望了一眼，妥协了：“师傅，麻烦你再给换一个锁吧？”

　　那师傅摇摇手：“这个锁应该是这个门自带的，随便换一个肯定不好看。我这里没有这个款式。要不你们自己去跟原厂家买了再给我打电话，我来给你们装。”

　　严轻尘又无声看杨柳依，杨柳依对那眼神已经形成惯性了，忙不迭地答应师傅：“好的好的，我先买好锁，到时候再来麻烦你！”

　　于是又帮严轻尘联系门的供应商，商量配锁的事情，确定了到货时间、价钱，比给自己家装修还尽责。

　　杨柳依打完电话，跟严轻尘交待了一下，打算走人。严轻尘坐在自己家里的沙发上，又是那副“不关我事”的腔调：“还是你把它处理完吧，我没空。”

　　杨柳依此刻的心情就是“为什么老天爷给我派来这么一个老佛爷为什么为什么”。
　　正怨天尤地，严轻尘吩咐：“冰箱里有水果，帮我弄一杯果汁吧。”自己则对着电脑眼睛也不挪一下。

　　杨柳依已经彻底放弃抵抗，听到命令就去厨房了。一进厨房杨柳依就震惊了。所有的厨具似乎都自带发光性能，闪瞎了杨柳依的眼。

　　打开那款高大威猛的双开门冰箱，杨柳依又一次震惊了，从上到下，铺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那视觉冲击真是太大了。最上层是火龙果，第二层是芒果，然后橙子、苹果、西瓜……

　　但是没有一颗菜。

　　杨柳依小心翼翼地端着橙汁给两眼戳在电脑上的严轻尘递过去，细声问：“你……那么多水果吃得完吗？”

　　严轻尘理所当然道：“你可以帮忙一起吃啊。”

　　杨柳依“啊”了一声，没理解出什么来，又问：“我可以参观一下房间吗？”

　　严轻尘喝了一口橙汁，点了点头。

　　杨柳依便开始四处走动。

　　——房间真的很大。欧式的装修风格。严轻尘占着的沙发正对着壁炉，壁炉上方墙面上挂了一副油画。杨柳依站在油画下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层层叠叠都是颜料，欣赏不出它所要展示的美好。暗自检讨了一下自己苍白的艺术感。转向露台走去。

　　露台上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摆了一盘没有下完的围棋。

　　杨柳依盘腿坐下，用手垫着下巴，看着散落在桌面上的几枚白棋发呆。暖暖的春风吹得她昏昏欲睡——后来真的睡着了。

　　严轻尘忙完公事，走到阳台上就看见杨柳依坐在蒲团上，趴在矮几上呼呼大睡。微风吹着她额前细碎的头发，衬得哪怕是睡熟的人也有些灵动。严轻尘抬手拂开那些碎发，仔细打量了她舒展秀气的眉眼，又走开了。

　　吃过午饭，锁送来了。杨柳依又约了上午撬锁的师傅来，把锁给装上了。搞定一切，她猛然醒悟自己的周日又被无情地占领了。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怨气。

　　此中怨气还包含些别的遭遇引起的痛恨情绪——上午她睡得香甜着呢，竟然被严总推起来去做饭！冰箱里一棵菜叶子也没有，更不要说油盐酱醋了。就这情况还让人做饭！

　　——难道不是应该出去吃，或者点外卖吗？！

　　为了做一顿饭，她又下楼买了一大堆材料回来。当她两手拎着沉沉的袋子站在门口时，有生出一种反抗的情绪，于是她想要用脚踹门，来代替敲门，抬了两次腿，也没敢踢。

　　想到这里，杨柳依简直就义愤填膺了。于是她没好气地说：“严总我回去了。”

　　严轻尘喊住了她，去自己的卧室翻出一张中国银行的银行卡，递给杨柳依，说：“给你保管一下。以后我有私人开支你就从里面取，密码是我的生日。”

　　杨柳依整个人都不好了，严总这是几个意思啊，合着自己就这样成了他的私人管家了，还是免费的那种？

　　于是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愤怒，作出为难的样子，问：“严总，什么意思啊？以后，如果用得着我的地方多的话，再说吧？要不，给Fiona？”

　　严轻尘又使出那招“我什么都不说我就看着你”的绝技，然而杨柳依这回态度坚定，死也不妥协，就这么回瞪着他。
　　严轻尘轻笑了一下，脸颊上显出浅浅的酒窝，眼神变得温柔多情起来，杨柳依看得后背冒汗、心跳加快，心说这是要使美人计了哈，我绝不屈服！

　　严轻尘走过来，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拉着她坐在沙发上，语气亲切地问：“怎么啦？不开心了？是不是太累了？”

　　杨柳依心里直打鼓，摸不准他唱的哪一出，思量着开口：“我觉得您最近占用我太多工作外的时间了。您看，最近我周六都上班，好不容易有个周日可以约会、探亲，还被您占用了。我觉得我不能纵容这种情况，得跟您商量一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绑架我的休息时间？毕竟，我还有私事对吧？上班的时候，我是下属，犯错了理当受您的惩罚。下了班，我不能还这么让您使唤啊，我又不是您的奴隶，是吧？”

　　严总没有立刻接她的话，就这么春风细雨地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嗤”地轻笑了一声，伸手扶住杨柳依的肩膀，把她拧转过身去，然后双手稍稍用力，给她按摩起肩膀来。

　　一边按摩一边笑说：“原来真的是让杨大小姐受累了，这怨气冲天的。来，给你陪个罪。”

　　杨柳依被他揉搓得又麻又痒痒，挣扎着脱离了他的魔爪，回身惊恐地看着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受不起。”

　　严轻尘举起银行卡，笑微微地问：“那……？”

　　杨柳依无奈地接过卡，撅着嘴说：“好吧。”

　　杨柳依离开香江御园的时候，心里恨恨地说：非要把卡给我，给你用个精光，看你怎么办！

　　方立秋约杨柳依喝茶，她欣然前往，觉得使今天过得真正有意义的只有这件事。

　　坐定，方立秋就说了一大通让杨柳依无奈地话：“我还是打算拒绝小刘向我们公司报价的设备，选用PSA的设备。大公司，虽然报价略高，但不是最高，关键是对方售后服务制度很完善，业务员也真诚，让人放心。”

　　杨柳依对刘无感，所以也不care他的生意。但是方立秋却每次都要向她汇报一番，似乎认定了她与小刘之间的七拐八弯的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难处，杨柳依不会自以为是地去干涉她不熟悉的领域，所以就顺着话说：“既然决定这样，那只能小莫失望了。”

　　方立秋却莫名哼笑了一下。

　　杨柳依看着方立秋，觉得有点看不明白他。他始终离得不远不近，不热情不淡漠。

　　这让她拿不准，该亲近还是该离开。方立秋是鸡肋，她却不是曹操，对他没什么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复杂情感，顶多就是白忙一场了。

　　于是杨柳依鼓起勇气，将一直以来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感觉问出口：“立秋，咱们也认识了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是不是并不想和我发展成恋人关系？如果不想，我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继续相亲呗。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这样不咸不淡吊着我，我也不小了，不能耗，你明白吗？”

　　方立秋没有接话，杨柳依自信说中了他的心思，于是趁热打铁抛出她的大胆揣测：“我想你其实是喜欢张小莫吧？”

　　果然，方立秋猛地抬头看她，眼睛里有被揭穿的惊讶和尴尬。杨柳依不打算穷追猛打，于是便轻笑了一下：“那就把她从刘志远手里抢过来。”

　　方立秋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柳依，却见她坦荡荡地回望着自己。于是又惭愧又沮丧地低眼看着茶杯，沉默好久才说：“但是她好像很喜欢刘志远。”

　　杨柳依说：“那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看你的本事吧。总之，我不做你们的炮灰，也不做你们的主张。张小莫是个好女人，她不应该浪费在刘志远手里。希望你能找到他们之间的缝隙，见缝插针，预祝你撬墙角成功。”

　　说完，杨柳依就潇洒地买单离开。

　　离开茶馆，她便垂下肩膀，说不郁闷那是假的。

　　她简直要气死了！

　　她一脑袋的虱子没工夫抓，这个莫名其妙的方立秋还来给她添堵。

　　喜欢别人就算了，还这么不咸不淡地绑着她！

　　杨柳依不禁想起那晚上的吻，庆幸自己把脸给歪了一下，不然自己更憋屈。

　　——在她看来，嘴巴是自己的第二个心，不是心爱的人，不能触碰。

　　郁闷的杨柳依给李楠打电话，电话里唱了半天歌没人接，也不知道她又在做什么没羞没臊的事。

　　于是杨柳依心里熊熊燃烧的火苗没地方灭，横冲直撞地去买酒。

　　拿了一瓶干红，一扎啤酒，一瓶二锅头回家——她还有些理智，知道女生在外头喝酒容易被欺负，还是在家安全。再生气不能不顾全自己的安危。

　　回到家，她一脚把鞋子踢开，把酒瓶在桌上一溜儿排开，打算把自己喝懵了就直接躺倒。

　　后来确实喝多了，喝多了以后杨柳依想得最多的却不是方立秋，而是那个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一个世纪的杨树。久违的杨树那么温暖，那么可亲，直叫人想得泪流满面。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窗外那个太阳的高度和热度绝对不是七点，也不是八点，很有可能是十二点。

　　杨柳依意识到这一点，顿时要崩溃。又四处翻找到手机，摁下Home键，赫然看到屏幕显示有一大列未接来电。

　　有办公室的座机号，有李楠的，张小莫的，小于的手机号，竟然还有好几个严总的手机号……

　　杨柳依正看着手机心发懵，门被“咣咣”地捶得震天响，她赶紧跑去门口，冲猫眼里一看，顿时心都拧成麻花了——一脸寒霜降的严大老板。

　　杨柳依硬着头皮拧开门，双手交握地垂着，规规矩矩地立在门边上，眼睛看着严总的下巴，略心虚地喊了声：“严总。”

　　严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重重地嗅了一下空气，皱起眉头，头微微往后仰，上身后移半步，一脸嫌弃。

　　杨柳依也察觉到自己屋里复杂又浓重的酒气，讪讪地挠着后脑勺，抬起手闻了闻自己袖子。又偷眼看了下严总，见他横着眼睛看自己，于是转身跑去洗手间洗脸刷牙，想把自己收拾干净再说。然而抬头一照镜子，吓一大跳。

　　左边眉头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磕了一块大青包，头发像被遗弃的鸟巢一样破旧凌乱，脸上纵横交错着眼泪冲刷出的沟沟壑壑，，真正是丑出了新的高度。

　　于是她不忍心再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逃跑似的冲到浴室里一顿重重的搓洗，再回到镜子跟前，终于恢复了小美人平时90%的状态，这才略微安心地打开洗手间门，有勇气面对那个阴晴未定的严老板。

　　严总一脸阴云地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的响动，侧身回头像看路人一样扫了她一眼。

　　杨柳依巴结地烧上一壶水，等水的间隙，又侧头偷偷看严总，他还是那样阴测测地盯着自己，于是杨柳依决定勇于自首：“严总，我昨天晚上喝了一点点酒，但是不胜酒力，喝醉了，醉到刚才才醒。能算我请假半天吗？我一会儿就去公司。”

　　严总听讲，心里来气，咬了咬后牙槽，问：“你烫伤的舌头都好了？”

　　杨柳依真的低头感知了一下自己的口腔，最后欣喜地说：“好像好嘞！不疼了！难道是酒精消毒了吗？”

　　转眼一看严总还是那一副板着脸的样子，她笑着笑着就笑不起来了，只好继续交代以博同情：“昨天我被方立秋给开除了。我想想觉得难受，就喝了点酒，下次绝对不喝酒，喝酒也绝对不影响工作。我发誓！”说完竖起三根手指头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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