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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中窥豹
四季变换,那是S市秋天的开始。其实说是秋天,也不正确,因为空气还流淌着八月底的热,种在致远学院校门前的两排梧桐树也尚未由绿转黄。
周昭坐在教室里,天上的风扇开成了小档,吱呀吱呀地转圈。台上秃头的物理老师口沫横飞,第一排的学生恨不得把头长进抽屉里,以此躲过一劫。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周昭摸出来,放在抽屉里。屏幕在黑暗中射出苍白的光,他解开了锁屏,屏幕上有一条卢飞白发来的微信:小崽子,你校草的宝座保不住咯。
周昭不屑哼了一声,回道:无聊。
卢飞白回得很快,他打出字后没有几秒,又一道信息飞了过来:好奇吧,飞白哥哥带你去瞅瞅。
周昭手里“瞅个屁”三字还没法出去,安静的教室里,猛地响起了一阵桌椅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吱啦”声。
“报告老师,我肚子疼,希望周昭送我去医务室!”
那个蠢驴!周昭狠狠将目光甩向后方,果然见得坐在他斜后方的卢飞白像山一样拔地而起。卢飞白的头发这个学期染成了浅栗色,发尾微卷着往外翘,身上的校服衬衫被解了开,露出里面一件黑色的背心,像个有文化的流氓。
视线齐刷刷地射在卢飞白身上,而后又齐刷刷地扫在周昭脸上。周昭只能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站起来。气氛显出一种诡异的紧绷,学生不说话,物理老师也不说话。全班的人静静地看着周昭,就像部落里的原住民,盯着自家族徽图腾,希望能从中揣测大自然高深的意志。
“我陪卢飞白去医务室。”
周昭说完,众人纷纷吁出一口长气。那些吐出来的气体,使得教室里的空气再次开始流动。
物理老师如蒙大赦,“嗯,嗯,身体重要,你们去吧。”周平修的儿子,他可不敢管!
卢飞白与周昭一前一后出了门。走到拐角的地方,周昭盯准卢飞白的膝盖窝,抬腿就是一脚。卢飞白嚎了一声,差点当场给周昭下跪。
“你谋杀啊!”卢飞白怒目而视。
周昭理由很充分,“我看看你有没有病。”
“你才有病!”卢飞白同样有理有据,周昭在那种家庭里长大,心理没病才有鬼!
卢飞白抱着脚,一条腿弹跳了两下。他试着踢了踢,发现还好没落下残疾,“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走,那人在高一(5)班,去看看。”
卢飞白手长腿长,迈了几步,跟个泥鳅似的,一溜烟滑没了影。
周昭最近也听了不少那个人的传说,其中最夸张的一条说的是他走到人群中,就像摩西分海一样,众人皆退,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当然,这个可信度有待考量,但能肯定的是,那人的确是长得挺不错,不然不会把校舞台剧的男一号从周昭手里给抢了去。
周昭还记得负责舞台剧是个眼镜比啤酒瓶底还厚的小个子。他缩手缩脚,在周昭面前涨红了脸,“对、对不起,那那那个舞台剧的男主、主角,我、我们已经定了高一(5)班的陆元洲,但还、还有一个角色,可以演、演树……”
卢飞白听到这里已经笑得腰快断了。周昭心里骂演你妈逼的树,嘴上说:“谢谢,我不演舞台剧。”
周昭也不是一定要演那杀千刀的男主角。但他脾气差,心眼也挺小,陆元洲这名字,他就记下来了。
高一的班级在他们下面一层楼。周昭走下来,老远就看见卢飞白偷鸡似的缩在5班的墙角下面。卢飞白招了招手,用口形默默说了一句:过来。
周昭手插在口袋里,有恃无恐。卢飞白见状,翻了个白眼,半弯着身,一路溜到周昭身边,把周昭那颗珍贵的头颅给按了下来。
“我们这是隐秘行动,你注意点啊。”卢飞白压着声音,呼吸直接喘在周昭耳朵上。
奇怪的是卢飞白那边喷了几口气,周昭的耳根就伴着热度升起一丝酥麻诡异的痒感。他挠了挠几下,因为皮肤薄,一折腾,耳朵连着脸颊就泛起红来。这该死的卢飞白,周昭把一切都怪在了自己发小身上,恶狠狠地道:“滚滚滚,离我远点!”
卢飞白这边眼睛盯着教室内,那边手上三下五除把周昭的动作给镇压了,“嘘!老师看来了,蹲好,蹲好!”
无奈周昭也只能跟着一起蹲墙角。
“看,坐在倒数第二排的靠窗那个,跟你同位置的,看到没?”
周昭扒拉着后门上的玻璃窗望进去,黑压压的人头中,他一下就注意到了那个人。他似乎身上色素很寡淡,在阳光的照射下,皮肤呈现出一种通透的白净,毛发带着温暖的太妃色,眼睛很大,是杏仁眼,睫毛细长像软软的一圈绒毛。
原来他就是陆元洲,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周昭觉得那永远都不会好了的心情似乎轻快了一点。
陆元洲的长相是一种没有攻击性的俊秀,而周昭的好看,是咄咄逼人的,像一柄利剑,直直把你扎出一个窟窿眼。
卢飞白的目光回到周昭身上,从头到尾,把周昭打量了一圈,而后把脸皱成了一个苦瓜,“奇怪,还没你好看,怎么那么多女的,为他要死要活?”
周昭点点头,这是卢飞白今天第一次说的人话。
卢飞白的疑惑在他眼底提溜滴流地转了一圈,再放出来的时候,已经变了味儿,散发着某种阴谋诡计的气味,“哎,你说,下周我生日,把他叫上怎么样?”
周昭看了卢飞白一眼,卢飞白肚里装着什么坏水他不知道,但也只说:“你生日问我做什么。”
卢飞白嘿嘿一笑,“那就这么说好了啊。”
周昭拍拍手,站直了身体,“悠着点,别太过了。”
周昭就像一位准备大战一场的将军,率领千军万马来到战场,结果一看,哎哟喂,敌军威武的铠甲底下原来套的都是老弱病残!他不战而胜,最后还以胜利者的姿态,对陆元洲表示了仅有一丝的大度与关怀。
周昭回到家,往常都有人在大门口迎接他,结果今天他一开门,就发现家里大厅里竟一个人也没有。周昭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事,表情立刻就垮了下去。他把书包一甩,鞋也没拖,直接踩进家里,气势汹汹地往着后院子赶去。
当初林家准备的婚房是郊外的一套别墅,好山好水好寂寞,为的就是林茹能够静心安养。后来周平修上位了,他嫌远,就买了一栋洋房重新装修,一家人才搬到了现在的地方。周家的主楼有两层,带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一个非常小的仓库间。这个仓库间也不知是哪里被林茹看上了,放着敞亮的主卧不住,硬是要住进这个老破小里头去。众人哪里敢反对,领了人重新装修,这才避免了林茹与老鼠蟑螂为伍的结局。
周昭到院子里的时候,果不其然一堆人。管家见到周昭,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使出他吃奶的力气一把把周昭推到了最前面,“少爷啊,你劝劝太太吧,这样实在太危险了,我们看着揪心啊!”
周昭抬起头,就见他那个娘坐在仓库顶上,两条腿从护栏里穿出来,像柳枝那样在风里荡漾。她穿了一条吊带的白色棉裙,还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没有穿鞋。
周昭一撇嘴,心里暗想: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说的是谁。他心头里揣着一团火,但是没地方去喷,只能脚下走得风生水起,咚咚咚,差点要踩破小仓库岌岌可危的木楼梯。
周昭蹬上来了,林茹还坐在那里。
周昭对林茹说:“妈,你过来,那里危险。”
林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她依然有种带着忧愁的美丽,看上去很年轻,仿佛这十八年的流逝在她身上从未发生过一般。
林茹收回了目光,目光投向远方,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可看似的,“周昭,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这绝对不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态度,更像是走在路上,忽然有人停下来,陌生而拘谨地问道:“先生,请问XX路要怎么去呢?”
周昭嘴唇抿得紧紧的,脚开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踏着地板,他没有回答问题,又再重复了一遍:“妈,你过来。”
林茹轻轻笑了一声,她站起身,白色的连衣裙在浅风中被吹起来,像一只蝴蝶起飞,又像一片落叶坠下。
“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听一回吧。”
周昭走过去,将林茹从栏杆上扶下来。美丽的林太太晃了一下身子,跌跌撞撞地再次走进了仓库的黑暗楼梯间中。
这已经不是周昭第一次做这件事。如果再频繁一点,周昭的生活就可以概括为:吃饭、上学、打卢蠢、救老妈。有的时候,他都怀疑林茹是不是故意的隔三差五就要出来找个存在,以便他与周平修不会忘了他们后院里还生活着一个大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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