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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祭りの花火
有人死了。
当这个念头涌现在脑海中时，雏音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她遥望着远处的森林，身周仿佛已经与喧嚷欢腾的街市之间筑起了透明的屏障，轻声却坚定地说：“我要回去。”
在森林边缘尚能隐约听见急促的鼓点声，海边的夏日祭恰到高-潮，一无所知的游人也许正在高台下拍手欢呼，喜眉笑眼被温暖的烛光映得发亮。
幽暗的森林里却一片混乱，天边滚过闷雷，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颤动，林间无数走兽惊惶逃散，长蛇飞快地游过草丛，惊飞的鸟群不辨方向，扑腾着翅膀向四面八方飞去。
先还明月高悬的夏夜毫无征兆地变了脸，当雏音赶回会场时，大雨倾盆而下，森林深处却火光冲天。
很明显，不是天火，天火没有这样快的速度。
焦黑的树皮哔哔啵啵作响，金红色的火星漫天飞舞，乍一看，窜天的火舌几乎舔到了空中的月亮，舌根底下，却横了一道贴满黄色符纸的绳索，堪堪拦住蔓延的火势，无法越界的烈火犹嚣张地挥动爪子，烧热了晚间清凉的空气。
而在另一边与火海隔绳相望的，是一群狼狈不堪的阴阳师，满面黑灰，心有余悸。
人群中，不知哪个先看见了她，大声喊了一句：“雏音！”
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的族人沉默地自动往两边分开，她几乎被推搡、簇拥着来到继父跟前，继父躺在地上，头部歪向一边，枕着露出地表的黑褐色老树根，汩汩鲜血从他腹部狰狞的伤口中透出，鼻下还有气息，人却已经昏迷了。
两个妹妹趴在他旁边，哭着喊父亲，似乎想扶又怕牵动他的伤口，等到肩上被人拍了两下，回过头来看到雏音的瞬间，不约而同地露出震惊、愤恨的神情。
雏音眼圈一红，半张着嘴，喉咙有些发干：“为什么……”
“啪。”
话音未落，迎面一个巴掌，扇得她眼前发黑。
“想问为什么受伤的是我爸爸吗？为什么其他人只受了轻伤，偏偏我爸爸他，作为族里最厉害的阴阳师反而伤得最重吗？”小妹妹紧贴在雏音面前，手指点着她的心口，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所有人都得到了菅原先生的提醒，提前逃出结界，只有我爸爸，他以为你还在里面，又冲回去找你。”
小妹妹的声音并不高，相反，甚至低得像在用气声说话，但就是这几句话，甚至比刚才那一巴掌掴得她更疼。
灼热的风仿佛要烫伤人的皮肤，雏音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砸在地上，突然，有人慌张地高喊：“怎么办？结界快破了！”
几股细绳扭成的手腕粗的绳索已经被火烧断了一半，贴在上面的符纸摇摇欲坠。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蹲在地上抽烟的老族长见状，用力磕了几下烟锅，背着手站起来：“慌什么？你们的式神呢？拿出来挡上去！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火烧出森林！”
慌乱，慌，乱。
慌和乱向来是连在一起的，心一慌，阵脚自然就乱了。
好在老族长这根定海神针纵然年纪大了，余威犹在，他一开口，众人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不由自主地照他的话去做，防御型式神在外，伤员在里，很快排开了三层阵势。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并不是他们一族的，却与老族长并肩，说：“你们这回的鬼王选得可不好。”
“是，我高估那群小崽子了。”老族长抹了一把脸，很是尊敬地询问那人的意见：“菅原，方才，你是第一个发现端倪的，这会儿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没有？”
菅原已经找了一块三角巾浸满清水，预备用它蒙住口鼻。“这火起得蹊跷，挡是挡不住的，无论最后决定谈判还是强行封印，都必须先把‘鬼王’找出来。”
雏音愣愣地听他说话，歪出一点心思不合时宜地想，人与妖怪之间，居然还能“谈判”的吗？
天真的孩子，自以为不受关注，其实一直处于大人默默的保护之下。
她就像初学捕猎的小豹子，还不会使用自己稚嫩的爪子，大人们只有在行有余力时才会带她见识狩猎的细节。她参与了阴阳师对妖怪单方面的屠戮，却从未经历过势均力敌的厮杀，更无从想象阴阳师们也有被妖怪迫得狼狈逃窜的时候。
天、地、人、鬼之间的矛盾何等尖锐，维护阴阳两界的平衡与秩序，从来都不是一句虚言。
听完菅原的话，老族长痛快地一点头：“我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
然而回身四顾，发现每一个人都伤痕累累，神情疲惫，这时，雏音红着眼睛主动站了出来：“族长，我去吧。”她虽然实力不济，但至少没有受伤，怀里还藏有一沓没有使用过的符咒。
老族长一皱眉，第一个念头就是胡闹，斥责的话脱口而出：“去，小孩子别添乱。”
大妹妹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尖叫：“让她去！我妈妈还在结界啊！是为了她才陷在里面的，她也是阴阳师，凭什么置身事外！”
“对，让她去！”小妹妹脸上没有丝毫惧怕的表情，将头上繁复的发髻打散了拢成一个利索的高马尾，撸下腕上碍事的镯子，一把掷在地上，平静地说：“我也一起。”
“你们……”老族长抖着手指指着雏音姐妹俩，一旁的菅原伸手按下了他的手臂，十分理解雏音的歉疚与小妹妹的担忧：“孩子们总要成长的，更何况……”他另外拿了两块湿布递给雏音和她的小妹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妈妈还在里面，实在没办法安心在外面等啊，是不是？”
***
一切准备就绪，雏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迈过那条栓满符纸的麻绳——这就是她的第一击了。
火势太大，滚滚浓烟熏得雏音连眼睛都睁不开，勉强张开的一条眼缝里，看见各族都派出了若干阴阳师冲进结界，每个人的脚腕上都绑了一条发光的水色绸带，虽然只有三指宽，却始终不曾被烈火点燃，反而将所经之处的火苗压倒，在这片火海中照亮了一条狭窄的通往绳结界之外的通路。
瓢泼大雨中依然不见丝毫减弱的火势，显得格外诡异。
“原来如此，这就是传说中无法被浇灭的‘女人的妒火’啊。”那位菅原先生很快撑开透明的球形结界，将雏音姐妹也囊括在内，不再受烟尘困扰的雏音磕磕绊绊地向他道谢：“谢谢您，那个……菅原先生。”
整个结界看起来就像一大块弹性十足的桂花水晶糕，不时有奇妙的银色花纹，像灵活的小蛇似的，在光滑的结界表面游走滑动。
“咦，这个纹路……”雏音不认识这是什么咒语，但小妹妹眼神闪了闪，抬头问菅原：“你是平安京里的大阴阳师吧？”
“不，我也是‘野良’。”菅原仔细观察着周围，顺便腾出手扶了一下险些被树根绊倒的雏音：“小心点。”
他们的运气很好，几乎没走多少弯路，就找到了在火海中一边呼喊雏音的名字一边焦急寻觅的继母。
继母一见雏音就瞪圆了眼睛，一把将她拽到身边狠狠拍了两下，气急败坏地斥到：“你这个不省心的讨债鬼！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又一指头戳到小妹妹额头上：“你聋了？叫你跟好族里的人别乱跑，听不懂人话啊？”
“对不起……”雏音轻轻拉住继母的袖子，第一次毫无怨言地由着她打骂。
“找到就好，你们先沿着原路返回吧，加固绳结界同样需要人手。”照看她们姐妹俩的菅原不甚明显地笑了一下，随后立刻追上其他寻找鬼王的阴阳师，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火海深处。
小妹妹望着他的背影问继母：“那位先生，是别族的人吗？族长好像很尊重他的建议。”
雏音同样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不敢发问，却也竖起耳朵听着。
“不，他不是附近的人，也不是来参加狩猎战的。”继母沉着脸领着两个女孩子往回走，感慨说：“不过，这次多亏他发现负责接引的式神有问题，否则，死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负责接引的式神？那个漂亮的男孩子？
不等雏音深思，便听到小妹妹不依不饶地问：“我刚才看到他使用的结界了！和我们用的不一样，那是只有平安京里的世族才会的高等咒文！”
继母不耐烦地打断她：“别问那么多了，咱们赶紧……”
就在这时，火势忽然猛烈起来，原本匍匐在地的火苗陡然蹿升至五尺高，一人高的火墙拦住了她们的归路，雏音低头一看，见脚腕上的水色绸带竟然断裂消散了。
“妈妈……”
“别怕。”继母握住了两个女孩子的手，眯起眼睛眺望森林深处：“一定是有人和鬼王交上手了。”
球形结界被铺天盖地的赤色包裹，仿佛不小心掉进炉灶当中的一枚鸡蛋，顷刻间布满裂纹。在火舌舌尖上跳跃的赤红火星宛如盘旋飞舞的蝴蝶，那是要人性命的冥蝶。
啪啪几声脆响，几道加固符咒贴在了结界内壁上。
小妹妹傲娇地说：“我可不是进来添乱的。”
雏音特别实诚地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防御性符纸：“我、我这里还有很多……”
继母愣了愣，勉强笑了一下，欣慰地用力捏了一下她们的手：“好孩子。”
然而面对陡然汹涌起来的火势，这几张符纸不过是杯水车薪。继母的脸色越来越白，球形结界不稳定地连闪了几下，终于消弭在空气中。
热浪扑面而来，雏音瞪大了眼睛，墨玉般的瞳仁中倒映出憧憧火光，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漫天火海中，忽然起了风，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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