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少女

　　在我脚下的是一条长阶，在漫漫无边的寂夜里，它长得尤为明显，我一直在走，可是连看都看不到尽头。或许是因为夜太黑吧，又或许是因为雾太浓了。
　　此时此刻，我最爱的男人就在长阶的另一头，伴着青灯古佛，为那些他曾伤过的女人超度，也为他自己赎罪。
　　我们未相见的时候，他在天上，我在人间，我们相爱的时候，我在天上，他却在人间。
　　记不得有多少个深夜，我穿着当初来到他身边的衣装，在这条长阶上不停地走啊走啊，企图能再一次走到他身边去，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长阶虽有尽头，可去他身边的路，我是这辈子也走不完了。
　　我已经好久没有对谁说话了，请你听我絮叨絮叨吧，作为报答，我将把我和他的故事讲给你听。
　　我叫麦欧，来自人间的一个边陲村落——神佑村。那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有炊烟袅袅和鸡鸣狗吠，路两边是肥沃的农田，擦肩而过的是互相问好的街坊邻居。这里的一切都美好让人无法用言语来表述，只除了那个流传已久的祭神的习俗。
　　我的母亲叫缇缇纳。
　　在我十岁的时候，缇缇纳带我去看了一次祭神典礼，这是村子里最庄严隆重的典礼，每十年才会有一次。
　　那一天，天还蒙蒙亮，整个村子都空了，所有的人都去了祭神典礼。缇缇纳带着我去了典礼之后就把我交给了族长，族长牵着我的手带我一起走到人群最前面。当时我并不知这是多么大的殊荣，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祭神典礼上与族长站在一起的女孩将会被选作下一位祭神少女。
　　在村子的正东方是一座九米高的梯形祭神台，意指九重天。祭神台修筑得极为考究，四个侧面对称绘着巨大精致的浮雕，祭神台顶供奉一朵红莲，莲心为直径九寸的藕座，是祭神少女叩拜神的圣坛。
　　祭神那天，族长带着所有村民面朝东方面立，神情庄严而肃穆。在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破云而出的刹那，族长牵着我，带领身后的所有人跪了下来。
　　亚姐姐头带鲜花编织的花环，穿着一袭直到脚踝的白色长衫，打着赤脚从旁走来，缓缓走上高台的长阶，她的脚踝上系着银色的铃铛，每走一步，铃铛都叮铃叮铃作响。
　　风传送来的铃铛声悦耳极了，我终于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亚姐姐正踩着铺在台阶上的红毯往更高的地方走去，晓风吹拂过她，扬起她亚麻色的漂亮长发，那袭白色长衫在她的身体上勾勒出清爽的曼妙曲线。
　　我惊呆了。一个女子，竟然可以用单纯的白色惊艳到如此地步。
　　亚姐姐登上莲花座，双手交叉于胸前，面朝太阳垂首跪着，在太阳冲破云层霞光万丈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一座白玉长阶从碧蓝的天际缓缓伸延而出，一直伸展到亚姐姐的莲花座前。亚姐姐踩着那白玉长阶，一步一步走去了神的身边。
　　我发誓，用我以后的生命起誓，我此生再没有见过比那更美的景象。
　　从祭神典礼回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从那如梦如幻的祭神典礼上回过神来，我像陷入一个不愿醒来的美好梦魇，在想像里浮浮沉沉。我把乌黑的头发染成亚麻色，收集各种各样的银铃铛，我装扮成亚姐姐的模样，学着她的步子上各种各样的台阶。不幸的是，十二岁的时候，缇缇纳没收了我所有的银铃铛，并剃光了我的头发。
　　我在族长家住了三天，第四天缇缇纳来接我的时候，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先问了我几个问题，她问我：“麦欧，你崇敬神吗？”
　　虽然不满于缇缇纳之前对我的做法，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你爱神吗？”缇缇纳又问。
　　这一次我毫不犹豫，我爱神，发疯了一样地爱，我拼命地点头以表达自己的强烈愿望，可是缇缇纳说：“那如果让你在神和母亲之间选一个，你会怎么选呢？”母亲的爱再火热，也无法熔化一颗不谙世事的年轻心脏。
　　我没有回答，因为相比于溺死在缇缇纳的唠叨里，我真的更愿意去神的身边，然而也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如此，从某种程度来讲，我对神的热爱与崇拜早已超越了信仰，神在我的心目中有了更具象的答案：爱情。头戴花环、穿着白衫地走到神的身边对我而言就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从我身上不难发现人简单而可笑的地方，我们总是更愿意跟随着澎湃的心情，比如爱情，而忘记了其实更长久而真实的东西，比如亲情。
　　我跟着缇缇纳回家了。
　　那天晚上，缇缇纳在烛光下为我讲了祭神习俗的来历，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与神作了一个交易，神永远庇佑村子里的人不受到外界的伤害，而村子每十年要奉献给神一个二十岁的少女。
　　缇缇纳说，在神的花园里有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面锁着各种各样的美丽女人，每当神需要发泄欲望的时候，便把她们从笼子里面放出来，等用完了再锁回去。缇缇纳说，神是肮脏的。
　　缇缇纳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狠毒，可是眼里却有泪光。
　　幻想的爱情往往脆弱不堪，我的爱情就这样死了。从那以后，我总是梦见长满獠牙的神和生满铁锈的笼子，亚姐姐隔着笼子，像地府里的阴魂一样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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