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月·朱颜改

　　窗外的明月挂树梢，转眼间就到了暮春初夏的时候，只听得虫声鸣鸣。因暖阁里，阿朱正四肢僵硬地练着舞，不时地撞下桌角，磕下椅子，越练越觉得烦躁。
　　裴行睿在一旁撑着脑袋饶有兴味地看着，燕痕和他一张桌子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自阿朱答应去比赛，裴行睿就有理有据地经常出入因暖阁，美其名曰帮阿朱做准备。几天下来，和燕痕混得熟了。
　　那边阿朱又绊了一下，泄气地说不练了，裴行睿笑笑，“我看啊，你不必练这种寻常的舞，这种舞啊，她们肯定也会跳差不多的。”
　　“那你说我该跳什么，我连这种寻常的舞也不会。”阿朱问。
　　“剑舞啊，你不是会耍剑吗，把那些凌厉地的招式换成柔的舞，我保证第一轮还是能过去的。”
　　阿朱摇摇头，“我看我是连第一轮都过不了了。”她有些泄气，这舞她都练了三天了，毫无起色。
　　“别泄气啊，你可知道，我是个旱鸭子，最怕入水。”裴行睿忽然一本正经了起来，“那天，你说要我跳到河里去，我还不是跳下去了，这些算得什么，你可是阿朱啊！”他鼓励道。
　　“真的？”阿朱半信半疑。
　　“真的，我是北方人啊，我不是说过了嘛，我看你啊，别在这里面练了，还是外头宽阔好练一点。”裴行睿头头是道地说。
　　阿朱思量了下，觉得他的建议还是可以听一下，遂走出了门。
　　燕痕听了裴行睿的话，满脸笑意地凑近裴行睿，“裴大哥，你说你怕水，真的吗？我有天还看见你在河里洗澡诶。”
　　裴行睿笑得深意，“嘘，我当然是骗她的，让她有点自信。”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调笑道：“我刚刚骗她了，你不拿剑指我了？”
　　燕痕摇摇头，“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我不怪你。她和我不一样，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裴行睿看看燕痕，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看不清的情绪，“话说回来，你的氛围，是什么？”他问燕痕。
　　“阿朱没告诉你吗？”他拿出自己的伞撑开，伞纸上白底墨竹，加上一句诗词，典雅朴素，“吾伞名散运，散运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谁要碰一下我，就会遇到倒霉的事。”他解释道。
　　裴行睿一时沉默，而燕痕仍是淡淡笑着，“我说，你脸上的同情和可怜可不可以表现地再明显一点，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他摊摊手。
　　“抱歉，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那个伞匠，为什么要做你和阿朱这样的伞呢。”
　　燕痕思索了一瞬，“师父做了很多魂伞，每把都有各自的用途，像我和阿朱那样的是恶伞，而止止姐那样的是运伞。”他继续解释，“管那么多干什么呢，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幸运了呀。”少年无所谓地笑。
　　裴行睿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他的确不需要同情，便不再提，“我去看看阿朱练得怎么样了。”他起身要走。
　　“等等，裴大哥，有件事我想和你说。”燕痕看看门外，确定阿朱听不见，“她为了抑制自己的氛围，每天晚上都折自己的伞骨。”
　　“折伞骨，为什么？”
　　“魂伞的伞骨是生命所在，折伞骨就能使氛围的影响变弱，所以，她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折伞骨就跟你们人断肋骨一样痛……”
　　裴行睿听完了这话，没来得及回燕痕就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阿朱！”他大声喊道。
　　正在认真练舞的阿朱被这突然起来凶狠的叫喊吓得打个踉跄，“怎么了？”
　　“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脑袋跟头发一样直，摘荷娘非做不可吗！”
　　阿朱觉得他莫名其妙，“喂，裴行睿，你说什么呢，一直劝我去的可是你诶，你现在又来哪一出？”她生气道。
　　裴行睿听见这话，冷静了下来，而后心里愧疚，语气放轻，“如果我知道要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不会答应。”他认真道，“别再折自己的伞骨了。”
　　“痕儿那小子和你说的吧。”她不在乎地转了转伞，“我既然决定要去，那自然是想赢的，这点痛算得什么。”
　　裴行睿一听这话，顿时对阿朱的好感又增了几分，果真是女中豪杰一般的阿朱，“好，那我帮你！”他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第一场比舞，第二三两场比什么？”
　　“二比体力，三比识香气。”
　　“体力，识香气，为什么要比这个？”这第一个比舞裴行睿还好理解，这其他两项怎么听怎么奇怪。
　　“你不懂，摘荷娘除了才色双绝，舞姿动人以外，摘荷节当天还要手捧荷灯绕大半个城祈福，没点体力怎么行，再说识香气，这是为了能辨认哪朵荷花开得最好。”
　　“哎，不管了，来。”他抓起阿朱的手，“我陪你练舞。”他抽出阿朱的伞中剑，放在她手上，一招一式比划起来。
　　此夜月光皎洁，印得一双人影倾斜。
　　第二天早上，止止和裴行睿面对面坐着面面相觑。
　　“好啊，阿朱去选摘荷娘这事儿痕儿你居然连我也不告诉了，你止止姐我好伤心啊。”止止痛苦捂嘴状。
　　“不是的，我没这个意思，你不是说过你负责赚钱养家吗，我就没告诉你。”燕痕连忙安慰道。
　　止止放下手，鄙视地看了一眼裴行睿，“想不到阿朱这傻丫头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也真是没个心眼的。”
　　裴行睿听了也不生气，客气地抱了抱拳，“止掌柜担待。”
　　止止接着说：“我说，这样是绝对赢不了的，你裴将军刚刚来牙月不知情，阿朱她啊把牙月的人得罪了个干净，就算赢了三轮比赛也成不了摘荷娘。”她叹口气。
　　“那怎么办？”裴行睿问道。
　　“依我看，只有这个办法了。”止止嘴角奸笑，她拿起她的伞跳上桌子，撑开来，大幅的华贵牡丹花缀于伞上，色彩斑斓，宛如一只花蝴蝶。
　　她沿着桌子走着，一边走一边转着伞，“钱啊钱，快快来，快快来。”止止像念咒语一般的念叨着。
　　忽然，门口出现了许多人，从口袋里掏出大把的银票，“掌柜的，我要买伞，先来个二十把！”那人满脸兴奋，“掌柜的，我要四十把！”有人已经冲到了柜台前。
　　止止跳下桌子，“好嘞好嘞，客人们先挑着，我等会收钱。”止止朝裴行睿神秘一笑，“我看啊还是给那寒雨堂的韩掌柜送点钱实在。”
　　裴行睿目瞪口呆地看着，“敛财伞果然伞如其名，我现在知道牙月为什么那么多人没事就撑把伞了，敢情是被你止止姐忽悠着买的。”他对燕痕说道。
　　“也不尽然，牙月的人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外人来问魂伞的事不能多说，他们把那伞匠和魂伞视为牙月的祖先，撑伞是对祖先的尊崇。”
　　裴行睿了然地点点头，那第一天他来牙月的时候，那些人的回避不答便想得通了，“牙月真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啊……”他心想。
　　止止收好了钱，塞满了腰包，满意一笑，“这钱我改天给那韩掌柜送去，这事可别给那要强的丫头知道了。”
　　燕痕和裴行睿点头，“虽是有了这层保障，但明着的比赛也输不得啊，还是得想些法子。”裴行睿抱拳，“我先告辞了。”他起身离开。
　　止止看着裴行睿远走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扯过燕痕的衣服，“痕儿，这裴行睿打的是什么心思啊，他是不是看上我家阿朱了？”
　　燕痕也跟着看他的背影，“我看一定是的，为他人所喜而喜，为他人所忧而忧，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他俩英雄所见略同地相视一笑，堂内暖风习习，好似吹进了人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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