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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南居关外,林远君的副将欲言又止,林以晖还不明所以,直到见到镇守南居关的将军孙福,继而见识了他麾下所谓能征善战的“牲畜营”。
陈以晖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太久远的事情他也不敢确定,只能待会儿找人问问详细。
牲畜营里的兵士大冬天还仅穿破旧单衣,陈以晖要求派发他们棉衣,孙福派给他引路的兵士既固执又对孙福忠心耿耿,陈以晖无奈,退一步,只当暂借,允诺此战结束,由野戍关送还。
那兵士还是拒绝,昂首道:“这件事得先问过孙将军。”
陈以晖几乎怒极,道:“速去问。”
兵士摸摸鼻子走了。
陈以晖这才招过二名副将问个详细,果然副将解释了这牲畜营的来历。原来南居关在前朝就是流放之地,来到这里的人没什么机会再回去,几乎等同于埋葬于此。前朝认为,犯了流放之罪的人,不再算人,流放前将犯人的名姓薅去,继而以牲畜之名冠之。比如犯了偷盗之罪的人冠以鼠姓,杀人的姓牛姓马姓熊,幼年犯罪姓羊等等。
然而百多年后,诸多变迁,这南居关也渐渐有了人迹,也有些犯人命大活了下来,只是他们的名姓没有更改。陈氏建国,早已废除前朝律法,只是在这偏远的地方,民风不肯开化,依旧保留旧朝残规,不把那些特殊姓氏的百姓当人看。
“这都什么啊?”陈以昂不干了,道,“一人犯罪,罪当受罚,然罪不及子孙。”这是陈国写进律法里的,他可记得清。
二副将尴尬异常。
陈以晖问道:“我舅父可知此事?”
副将点头道:“知道。不过,”二人忙解释,“将军也曾与孙将军商议过此事,甚至愿用五百精兵交换这些兵士,但是孙将军不肯。”
陈以昂扭头看了看身后那些神情木然的南居关的兵,又看了看正在不远处热火朝天安营扎寨的野戍关的兵,奇道:“他竟然不肯?”
一名副将道:“孙将军治下的兵士从不打仗,长鲁人的侵扰从来都是牲……这些兵士和我们野戍关的增援去战。”
陈以昂气得几乎吐血,道:“我们把那个姓孙的交给长鲁人吧。”
“胡说。”陈以晖斥道。就算孙福诸般不对,也应由陈国裁断,怎能交与他国。
陈以昂自知语失,也闭上了嘴。
再去看牲畜营的兵士,俱都警惕地看着他们。还好这么会儿功夫,之前孙福的亲卫回了来,还带回来成车的衣服。他手里拿着个本子,举到陈以晖面前,道:“王爷,您给留个墨宝,我们也好朝林将军说明。”
陈以晖抬眼看了看那兵士,兵士忙露出一脸讪笑。
陈以晖微微一笑,便签下了那本子。兵士伸手想接过去,哪料陈以晖直接一卷,揣进怀里,道:“你等在这里,我借的是给这些兵士穿着过冬的棉衣,你得在旁边看着,若有破旧衣服,马上去换了新的来。”
那兵士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变了又变。
陈以晖着人搬了把椅子,当街一坐,陈以昂挎着刀,站在陈以晖身后,双眼盯着那南居关兵士。
南居关没人愿意给牲畜营的人发东西,好像在他们眼里那些真是一堆畜生。林远君的副将只好叫了自己的兵士过来帮忙。一套一套的衣服检查之后往下发。
牲畜营那些人反而傻了,一个个领了衣服之后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期间发现不少残破的衣服,全都被陈以晖的手下拣了扔到一边,又要求南居关去拿新的来。
同为兵士,很多时候自然互生怜悯,野戍关的兵士同情牲畜营的人,对南居关那些人自然没个好脸色,衣服堆里破衣服太多,他们的脸色也愈发难看,有个小兵脾气暴,到最后将衣服往地上一摔,吼道:“你们连亲王也敢糊弄!”
还真说对了,他们连亲王也敢糊弄。原本想着随便拿些破烂衣服出来,回头找野戍关换些新的,没想到陈以晖不放他们走。原本一笑二哈能糊弄过去的事,被那小兵说破,场面瞬时静了下来。
南居关的兵士也感到异样,陈以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场令他们不安。他们跟着孙福在这一亩三分地横行惯了,在他们眼里,孙福就是他们的天,没想到今天见到了天外之天。
几个人被推搡着跪到陈以晖眼前,陈以晖本来不想吓唬他们,边关诸事,也不是他一个外来皇子,在一两天里就能梳理清楚的,现在最重要的,无非一起抵御外敌。
原本陈以晖想,如果那些棉衣里有几件残破,也是保不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算了,可是南居关胆子也太大,几乎三分之二都是破的,这就有些过分了。
陈以晖弓着身子,双手支在腿上,问那兵士:“这些衣服是怎么回事?”
陈以晖心情不好,声音发飘,语气显得沉重,那种威严哪里是那些犯了错的兵士能承受。可是他们也不傻,自然知道万一说错了话可就麻烦了。既不能实话实说这是孙福的主意,到时候陈以晖不放过孙福,孙福能放过他们么?更不能自己拦责,那不找死。
那兵士只觉脑袋里跟爆炸似的各种想法乱堆乱撞,猛一激灵,道:“这,这一定是库房的衣服摆错地方了,派给我们的时候也没核对,小人这就去换了来!”
陈以晖点头道:“五百件,今年的新棉衣,不要让我再重复了。”
“是是。”那兵士赶紧爬起来,带着人便走了。
两名副将看着直乐。那些人为了糊弄他们,上面那一层放的可都是新衣服,也有几十件了,都分发完了,可陈以晖签给他们的却只有最初说好的五百件。
不过陈以晖可高兴不起来,南居关自上而下,溜须耍滑,欺上瞒下,甚至奴役兵士,真的是不身入此处永远也不会知道。
要说孙福这样的官员,最大的优势便是脸皮厚,饭时竟还能没事儿人一般亲自来请两位王爷去吃饭。他想的可明白,自己的靠山远在都城,陈以晖带来的可是一群武将,现在陈以晖要是想收拾他,国丈离那么远,根本赶不及。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反正日子还长。
这个时候刚好发完了衣服,野戍关的兵士手脚麻利,将破旧衣服堆到一边,中军帐也搭起来了,离着牲畜营不太远,可以遥相呼应。陈以晖正在帐篷里跟副将们凑到一起,听着探马回报关外长鲁兵马的景况。
按理说,亲王到地方上,地方上的官员招待顿像样的饭食并不为过,但这时机不对。只不过孙福是个识货的,看见野戍关来的兵将心里便有了底,这些可都是林远君的嫡系,他一手栽培的精锐,长鲁人不过是趁着陈国过年,想搜刮点东西罢了,何足为惧。
只是陈以晖并不这样认为,敌人就在家门口,作为保一方平安的将领却在醉生梦死,该如何让兵士效仿、让百姓心安。
“孙大人,正好,”陈以晖道,“正想与你商量一下此次与长鲁的对峙。”
孙福摸了摸自己圆嘟嘟的头脸,眼见着这兵权不可能到他手里,便顺水推舟道:“这个,全凭仪亲王殿下做主。”
陈以晖放下手中的册子,正色道:“孙大人,南居关可是你在镇守,出了事你脱得了干系?”
孙福换了张严肃脸,道:“臣是大陈国的臣,保一方百姓平安乃是义不容辞,如同仪亲王殿下是大陈国的殿下,也是臣等的殿下,臣不敢逾越,定会以殿下马首是瞻。”
野戍关诸人皆无言以对,半晌,陈以昂道:“你是想说,要你保护南居百姓,就得我哥保护你?”
孙福扯着脸皮笑道:“得王殿下说笑了。”
陈以晖很头疼,地方官员不作为,敌人来犯,只着五百人去冲锋陷阵,再不行就求援,习而惯之,反而赖上了林远君。
他知道林远君有不对的地方,每次都替他还击来犯的敌人,久而久之,被依赖了。只是他也明白,孙福草包一个,若没有林远君帮衬,只怕南居关早就被长鲁人攻破。这种废物留在这里只会危害一方安宁,只不过对一名官员的处理,他并没有决定权,只能从长计议,当下最要紧的还是门外的长鲁人。
留之无用,陈以晖便将孙福打发走了,孙福也乐得清静,盘算着得给他的靠山大人写个信,省得回头仪亲王参他一本,措手不及。
不提孙福,只说陈以昂真是被气着了,在帐篷里坐不住,要往外面走走。陈以晖便着了个小兵跟着他。
陈以昂也没往远处去,出了中军帐右拐不远便是南居关的牲畜营。
想着这名字陈以昂就觉得闹心,抬脚往那边走,想看看里边的情况。
牲畜营不归伙房管,自己起灶做饭。
灶就架在外面火堆上,一口薄皮大锅,陈以昂现在看见锅碗瓢盆就觉着亲切,便过去了,伸着脖子往锅里看了看,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这都吃的什么啊?这稀汤寡水的,怎能喂饱人?
陈以昂忙吩咐跟着的小兵道:“去找人扛点粮食过来。”粮草是他亲手过数,有富裕,他心里有底。
小兵也觉得这帮兄弟太苦,可大概也是穷孩子出身,又心疼那点粮食,便问:“我们自己够吃吗?”
陈以昂一勾他脖子,悄声道:“我们是给他们南居关打仗来的,凭什么吃自己带的东西?下顿开始吃他南居关的。”
小兵一听还能这样,赶紧颠颠地找人扛粮食去了。
粮食扛来加到锅里,多添柴火,不一会儿米香便溢了出来。
本来陈以昂还想去孙福的伙房翻点肉出来,可是牲畜营这帮伙计等不了了,他们中的很多人,已许久没吃多能堆满碗的白米饭了。
陈以昂忙叫人再去扛米,边道:“别噎着,米饭管够。”
好几个汉子吃着吃着背过身去,陈以昂能听见抽泣之声。此时才觉无力,以前觉得一个王爷很了不得了,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能做的事很少。
有个红脸膛的汉子吃过一碗米饭,想了想,像终下定决心似的,放下碗走了过来。他虽高大,站在陈以昂面前却很拘谨,半天才道:“王爷今天给我们发衣服,又给吃的,我们什么都没有,就给王爷磕个头吧。”
这辈子陈以昂别的见的少,磕头的可见过太多,可没一次感觉如此沉重,忙扶了那汉子一把,勉强笑笑,道:“吃饭呢,磕头干什么。”
这么仔细打量眼前的汉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他又是个心理藏不住话的,直接问道:“你可是姓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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