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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陈以昂凭着与兵部官员之子的私人关系,打算将贾谷送回都城。贾谷跟在林远君身边数年,守护城关,感情深厚。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的时候,等着盼着,可归期既在眼前,又觉依依不舍。毕竟从少年长成青年,多少岁月已经交付于此。这里每个土丘,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早已融入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离开或忘却,着实不易。
林远君却是个洒脱的人,着人准备些腌肉,边关物资贫乏,离都城又远,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林远君便从自己攒下的俸禄里拿了笔钱给贾谷,贾谷是坚决不肯收的,被林远君呵斥了一顿,只好乖乖收下。
陈以昂一直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挺有趣。都城之中,人与人间的交往大都先计算得失,就算陈以昂写信给曾经的伙伴帮忙办事,也因了他是正得宠的王爷,若他在边关呆个十年八年回不去,那些曾经的友谊谁知道还剩下几分。
正因明白个中利益,陈以昂才更觉得野戍关将领之间感情深厚,令人羡慕。
贾谷被打发下去收拾行李,他身上揣着得王写给圣帝保平安的书信,可以说责任重大,自不敢怠慢,等东西收拾好了,得即刻出发。
几乎跟贾谷头打头进来一个人,口中高呼着“报”,进来后跪在林远君跟前,高声道:“报将军得知,游族与我军对垒两日,已溃败关外五十里,游族首领愿写降书,并将小女儿赔给我们。”
前面林远君一直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句,一脸的无奈,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陈以昂很是好奇,问道:“游族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把首领女儿赔给我们?”
“大概因为,”陈以晖猜测道,“他们没有钱。”
林远君点头,为陈以昂详细释疑道:“我陈国北方共有三关,我野戍关居中,往右走,翻过巍峨山,可到达邻水关,往左走则是与长鲁毗邻的南居关。三关之中,邻水关因了毗邻尚国,算是比较安乐的城关,南居关虽然偏僻贫瘠,但关小又仗着有天险在,长鲁人也不敢造次。”
“啊?”陈以昂道,“还有比这里更偏僻更贫瘠的地方啊?”
林远君微微一笑,继续道:“我野戍关的城门比另外的关口更加结实,因为出了关口,一望的平原,毫无天险,所以野戍关的兵士必须常年警醒,征战也多。关外是异族人的天下,他们不盖房,不耕种,马背上驼着帐篷,走到哪儿住到哪儿。他们几十几百人就是个部落,有首领,这样的部落太多,又没有固定的驻地,所以我们统称他们为游族。”
陈以晖从书上看到过一些,陈以昂不爱读书,还是头次听说,两人俱点了点头。
林远君又道:“这些游族多靠放牧为生,水草丰美的时候倒是能自给自足,如今快入冬了,有些还没准备好的部落肯定缺吃少喝,也就会把主意打到我野戍城头上。”
陈以昂道:“不理他们就是了。”
林远君笑道:“不理他们,他们就每天来,骚扰得你心烦,何况我城中的百姓偶尔也要出城放牧,游族不敢对抗军队,便去抢劫那些百姓。”
陈以昂摇头道:“这可不行。”
“自然,”林远君点头道,“早些年更过分,守军不去理会他们,他们就在城门外驻扎,不仅抢牲畜抢粮食,抢一切他们看到的东西,连我们城里的姑娘他们都敢抢回去。”
“这还得了!”陈以昂不禁拍案而起。
陈以晖则陷入沉思。这还是他很小时候的事情,边关守城百姓不堪其扰,城中二官相互推诿,都不愿去管,关外异族趁机占地,进而侵扰陈国百姓,为祸一方。
林远君就是那个时候被派驻野戍关,多年间,赶走了关外游族,也令他们忌惮,也曾多次带兵支援过被长鲁人骚扰的南居关,一晃多年过去,就到了现在。
“正如晖儿所说,”林远君道,“游族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打仗打输了,拿什么赔给我们。”
陈以昂恍然大悟般道:“就像那些穷苦百姓,过不下去,只好卖儿卖女一样。”他这一路终究没白走,原先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也都碰见了,气愤过,也无奈过,跟着伤心过。
陈以昂问:“那我们拿他的女儿怎么办?也卖掉么?”
林远君略一沉吟,起身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所在正是军营后方,林远君住的院子很大,除了他自己居住,不多房间空着。此时将二位贵胄带至一间小房子前,这小房子独立于整座院子,像柴房,陈以昂记得仪王府里厨房旁边就有这么个小屋子,便问:“这是柴房吗?”
林远君摇头,率先推开门进去。身后二人也跟了进去。门口只留侍卫把守。
小房子里面虽然简陋,倒也挺宽敞,也不阴暗,相反,阳光透过窗口照进来,屋里是亮堂堂的。
屋子正中的板凳上坐着一个少女。
之所以说她是少女,只因了那一头长发,却乱糟糟的胡乱编成辫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脸上也脏兮兮的。
陈以昂问道:“这就是首领的女儿?那岂不是公主?”
林远君看了看垂手立于门口的陈以晖,知他知礼,懂得避讳,也不强求,只道:“在游族里,女人是很宝贵的财富。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的观念里,男为尊,女为卑,他们的族群里,女人虽然未必为尊,但也并不卑微,毕竟女人有一个本事,男人打死也学不会。”
陈以昂眨巴这眼睛没想出来,便问道:“是什么?”
门边的陈以晖答:“生育。”
“对。”林远君点头道,“只有女人能生孩子,只有源源不断的孩子才能保证一个族群不灭绝。”
陈以昂指着那少女问:“那这个呢?”
林远君想了想,道:“这个,八成有些问题。”
陈以昂想法比较直率,直接问:“什么问题?”
林远君没答话,对那少女讲了一句异族话,那少女拘束地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几个人看得清楚,那少女有一条腿一直拖在地上,是个腿部有残疾的人。
“怪不得,”林远君道,“腿脚不好,追不了野兽,被野兽追赶的时候也容易被抓住。在游族的观念里,这样的人是无用的,所以她被送来,其实是被舍弃的。”
几个人同情地看着少女。
少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很惶恐,嘴里不停说着外族话,可惜除了林远君谁都听不懂,而林远君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少女大约是急了,伸手就把缠在外衣上的腰带解开,直接就把自己的上衣往下扒。
几个人里要属陈以昂最兴奋,睁大眼睛等着,想他一个男人,一个刚刚成年的男人,一个娶了不喜欢的老婆的成年男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人的身体呐,果然还是出门的好,以后就在这里封番好了,瞧这里多好啊,女人动不动就主动脱衣服,公主都能随便睡。
等少女把上衣扒掉,反而是陈以昂最先冷静下来,只听他冷冷地问:“这个人其实是男孩子吧?一定是男孩子,别骗我。”
陈以昂心中不忿,当我没见过女人吗?虽然只见过穿着衣服的,但是明明女人胸口都有一大坨的肉肉,这个没有,跟自己一模一样的!
林远君说了句什么,那少女低下头,蹲到地上把衣服裹回了身上,不肯再起来,一条残废的腿别扭地拖在地上,可怜兮兮的,但她并没有哭,只是那么坐着,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父兄已经不要她了,族人们已经不要她了,她就像冬天里一片被风吹掉的落叶,早晚混入泥土中。
林远君见多了这样的情形,只回头对陈以昂道:“这些部落里,常年吃不饱,这个又是个残疾的,能给她的食物更少,所以发育不好。”
“哦。”陈以昂随口应了一声。又不想到这里封番了。
林远君询问二位王爷道:“如今该怎么办?”
陈以昂看看天又看看地,退到一旁不管了。
陈以晖道:“军中可有医官,先为这位姑娘诊治一下吧。”
林远君笑了笑,道:“你啊,还真是跟你母亲一样好心。你有没有想过,你治好了她之后呢?让她同城中百姓一样在此生活,从此不必再过居无定所的日子?可是这样一来,被那些游族知道,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赖在这里不走了。”
陈以晖也笑道:“可是,总不能不管他们?以前遇到这样的事,舅父是如何处理的?”
林远君凭白咳了一声,朝门口吼道:“叫个医官过来。”
陈以晖了然,微笑道:“舅父也一样的好心啊。”
坐到一边的陈以昂,看看林远君,又瞅瞅陈以晖,深觉自己被孤立了。
不大一会儿,房门被推开,一个医官模样的人背着个大药箱走了进来。
“是你?”陈以昂看见医官就是一喜,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道,“你不是迟浩吗?我哥受伤的时候你给开过药。”
迟浩一楞,忙行礼道:“得王殿下还记得微臣。”
陈以昂问:“你怎的也来这儿了?”
迟浩没言语。
每个人都有过往,尤其到了边关这地方的,没几个是因为受到嘉奖才来的,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就是得罪了什么人。想当初陈以晖受伤那回,当时那么多医官在场,只有他上前为仪王把脉开药,医官里照样有嫉妒心重的人,迟浩又是个可有可无的地位,想想就知道,被舍弃,势必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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