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归时好

　　骆澄重返校园时，已是当年五月下旬了。再过半个月不到，他就将参加高考。在重生后的第一个晚上里，他与父母进行了一场交谈，或者称之为商议更准确。他大获全胜。他成功说服了父母，为他办理了休学手续，借此机会，对自己进行了心理调试，并温习了毕业后就抛掷脑后的高中学业，准备提前两年进入最高学府。他不需尽量在表面上将自己妆扮成那个顺风顺水长大的小少爷，毕竟十六岁的他在华盟法律上已经虽是个可以订婚的半成年人了，可以初露锋芒。
　　他的出色表现令人无法质疑“休学是为了更好地自学以完善自己”这个理由。只有他的父母和发小仍然怀疑这个借口，之所以不多加询问，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因为在意他，而不想令他为难。这也是他敢将变化暴露在他们面前的原因之一。他的变化要想瞒过最为亲近的人实在不易，更何况他私心里也并不想在他们面前完全将自己伪装。能在失去后再次得到的不动声色的宠爱和宽容说是无价都太轻。“重生”这个说法有些玄乎，而那本莫名其妙出现又忽如其来消失的《末世之王》简直就差在封面上加粗大写“此非凡品”了，心底没成算前，骆澄不想令父母和阿霜多加担心。没错，那本书在那晚他和父母商谈时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他摆脱朋友去查，回答是“查无此书”。这本书没有出版，没有发表，没有投稿，网上也没有相关的只言片语，这世上好像完全没有这书出现过的痕迹。难不成，那书的出现，只是为了剧透？上天的预告？用一本种马文来转达的上天的预警？
　　多像只能用来博人一笑的胡扯。
　　最近的事多的可怕，有关书的还不是当下他最关注的。真正令他倍加思虑的是，自他重生以来，他的身体素质在以可怕的速度提升着，而他对于掌握这力量，异常得心应手。他作为一个曾经的异能者经历过末世，对于过度进化的滋味并不陌生，但他现在的感受与当时又有不同：与其说是进化，不如说是觉醒，他可以在清晰地感受到古老血脉在他身体里复苏，并潜移默化地改变他的根骨与性格。在末世活得如鱼得水的，就没有不沾血腥的。骆澄也如是，这也是他重生后需要心理调试的原因。但现在，他所能感到的又有不同：杀人是剥夺同类生命的罪孽，虎食兔却是天经地义的轮回。他的本能在要求进食。它对活物，尤其是活人，充满了欲杀之而后快的恶意。而骆澄可以感到“它”与自己是一体的，不可拆分，若想自己的意志能凌驾于其上，只有降服它！他可以将血脉里的力量运用自如，却暂时还不能把在他脑海里作威作福的“它”处置掉。
　　他究竟是什么？他现在的身体给他的感觉就像自己快要脱离人类这个种族范畴了，也许，未来人类也会登上他的食谱？荒谬的重生，荒谬的“剧透”，荒谬的觉醒，这一切之间必然有所联系，他当下还没有头绪，可没关系，只要找到线头轻轻一拽，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只要他能熬过觉醒，活下来。
　　这是潜意识给予他的预告。
　　他也许，也该远离阿霜。他的父母，又投身于无穷无尽的工作中了，有他提供的消息，他们的工作都将有所突破，全然不需他担心。但是阿霜在他表示出改变后，阿霜对他的态度越发莫名其妙，既不冷淡，也不热络，远远站着掂量他似的。这种态度简直比末世还要可怕一百倍。他曾与阿霜相约上同一所大学，成为金陵学府的学生。如今他要毫无解释地背信弃诺，有些话实在好听不好说。
　　骆澄倚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屏幕上是一条条快速更新的信息和令外行人如见天书的数据。拜他近乎过目不忘的好记性所赐，他不必在高考上花费太多心思，省下的时间自然是用来打理资产，利用资源发展势力的。
　　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他与别人约好的时间也快到了。换了件深衣，骆澄握着一把长发有点头痛:在华盟，西式套装和汉服礼服都是正装，街头闲逛的男女老少则多着汉家常服。留长发的男孩子并不少。毕竟，汉家风俗，男儿廿岁当行冠礼，所以但凡家中有些余钱的都会尽力为自家男孩儿办个成人礼，谓之“结发”。所以，华盟法律里，十六岁起就不算未成年人，但满二十后，才是完全的成年人，可以成家，可以担负起社会责任。
　　骆澄活过半百，还不会束发。末世前，有阿霜，末世后，为了方便，蓄长发的多半都理了短发。他和阿霜也是。细想想，阿霜长发时清异秀出，短发时清隽俊朗，无论怎样，都很好看。他心里不着调的念头转来转去，脚下一点不停径自走到阿霜家门口。
　　“披头散发要叫阿姨瞧见，准说你不知仪。”郁祈霜一边为骆澄梳发，一边含笑道。
　　“反正你又不会说。”骆澄半阖了眼养神。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阿霜开口。该直接道歉吗还是说我该委婉些？可在不骗阿霜的情况的前提下，部分实话也有可能被阿霜猜到实情的他一直那么聪明!或者就干脆什么都不说？反正阿霜也不会追问。但我想告诉他啊，他会相信我，和我一起。不，不行，难道你想阿霜再死一次吗？他应该做他喜欢的研究，不被人拘束，不为人拖累
　　阿霜的手艺好又快，快到骆澄心里的翻江倒海还没翻出个明白就收拾好了他那头长发，“有事要出去？当心迟到。”
　　“怎么会？我可不会让小姑娘等我。可惜是下午茶，我想吃芒果粥和糯米排骨！”
　　“糯米排骨没有。芒果粥倒可以。我晚上做的话？”
　　“我晚上来！”
　　“好。”阿霜眼眸流笑，送他出了门。
　　骆澄踩着木屐，去见他约好的人。约好的地点就在他所住的小区外面的一家茶馆。他一派悠闲地慢步而去，一路上向他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他也带笑回应，寥寥几句就令对方如沐春风，笑逐颜开。他居住的小区位于市中心，是个闹中取静的格局，绿化做得极好，虽然并不是别墅，但每三百余平米独层独户，绝不至于寒碜。住在此处的多是为了就近工作或学习的富贵人家子弟，邻里间的交际也自然成了一种人脉的经营。重回十六，骆澄只觉得好笑，毕竟看着一群未来的老狐狸青涩时满满的少年心思，实在有意思。
　　简直可爱。
　　把人心玩弄于股掌间，这可是他的平生所好呀。尤其想到他可以自这些小狐狸身上榨取的利益，他就觉得未来大有可为，心情尤佳。
　　心情尤佳的骆澄走进茶馆，这家茶馆“流年追”环境清雅幽静，包间隔音效果良好，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走进定好的包间，距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约的人还没有来。
　　骆澄点了一壶清茶，秀丽的女服务员送上两碟精致小点后静静退了下去，轻手轻脚带上了门。
　　距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与骆澄相约的人到了。这是名十分漂亮的年轻女性，妩媚明艳的容貌足以令任何男性心旌动摇，但她那宛如炙热火焰的眸光以及抿紧的唇角足以证明她倔强的个性和精干的手腕。偏她见人变笑，明艳的笑容能将同性的铁石心肠都烧化，为她领路的年轻女服务员脸颊烧得通红，不时偷看她。
　　她施施然走到骆澄面前坐下，十指相扣放在桌上，举止间十分利落优雅：“您好，我是陈素以。”
　　“久闻陈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骆澄捧着茶杯，慢慢道。
　　“骆少爷客气了，这话该素以来说才对。素以薄名得君盛赞，当真叫素以无地自容。”陈素以的声音并不似她容颜娇媚，却别有一番令人身酥骨麻的低哑魅力，把一副皮囊的诱惑发展到极致。
　　“陈小姐何必如此自谦？我之所以千方百计请来陈小姐，不过爱才之心罢了。”骆澄看着这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真心实意如是说。
　　陈素以眼波一动，笑道：“恕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骆少爷。素以蒲柳之姿，才薄智浅，实在不知有什么能为骆少爷效犬马之劳的？”
　　骆澄道:“陈小姐，明人不说暗话，就我对你的了解，你并非一个甘于平庸的人，正巧，我也不是。所以我希望与你做个皆大欢喜的交易，让我们成为彼此都满意的工作关系，不好吗？我为你提供一个机会和长久的信任，你用能力和一定的忠诚来换取，两厢遂愿，何如？”顿了顿，他说出了最后一句，“我想，如果陈小姐答应的话，我们之间会一直保持纯粹的上下级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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