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女子师范学院和宋如一想象中的差别很大，西式的学院看起来和国外的大学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在学校里能看见一两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你们先去找周老师吧，她就在这间办公室里，是管着我们所有学生的老师。”梁冰朝远处呼唤她的两个女生招了招手，对宋如一和钱白熙说道：“我要去上课了，再见。”

　　宋如一忙点头，看着梁冰一路小跑跟上那两个女学生，一齐往某个方向去了。

　　钱白熙看了宋如一一眼，见她还在扭头看梁冰，于是自己伸手叩了叩门。

　　门很快就从里打开，一个身量高挑的斯文女子用眼镜片后头的眼睛探究地看了二人一眼，回身道：“进来吧。”

　　宋如一二人跟着走进来，这个办公室比梁校长的都要大，里面的办公设施也更加齐全新颖，只不过没有校长那里一整面墙壁大的书架。

　　高挑女子坐在办公桌后，拿出两个文件，搁在桌上，往宋如一二人的方向推过去，说道：“我叫周思齐，叫我周老师。这个是你们的档案，在底下签个字，然后我跟你们讲一下学校里的规章制度和选课问题，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今天不用上课吗？”钱白熙问道。

　　周老师扶了扶眼镜，有点不耐：“你们课都没有选，上什么？”

　　钱白熙见周老师语气不好，不再敢肆意出声，二人坐下来规矩地签好了字。

　　看到两人乖乖把字签好，周老师总算面色缓和了一些，她收起文件夹，把它们锁进一个抽屉里，又从另一个抽屉里翻找出两张纸来。

　　“这上面是你们这个程度所能选的所有课程，我们女校规矩严格，你们的文化知识水平不够格就别想真正进来，”周老师的指尖点了点摆在二人面前的纸张，“即使走后门也不行。”

　　钱白熙看周老师一眼，拿过纸来，执笔在纸上写好要上的课，宋如一也不敢造次，小声答应了一声也开始看课程。

　　周老师面色不变，坐在二人对面，即使没事情可干，干等着，她也挺直了背脊，端正坐着。

　　等二人都写完了，盖上了笔帽，她才收起两张纸，看了看，说道：“明天是周五，你们就按照自己选的课来上，具体的东西明天我再跟你们讲，回去吧。”

　　宋如一和钱白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赶了出来，二人面面相觑，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老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啊。”缓缓下楼时，钱白熙问道。

　　周围的教室里都传来整齐的诵读声，整个学院里看不见闲人，似夏日的阳光洒在学院里，外面的草坪都染上一层镀金光辉。

　　宋如一并不在意周老师的态度，说道：“管她怎么样，我们不是照样进学校了吗。以后又不会经常跟她见面的，学院里那么多女学生，她哪里管得过来。”

　　她们俩走到校门口，宋如一才慌慌张张地想起来，朝钱白熙道：“完了，早晨出门的时候司机根本不知道我们会这样快回去，他大概没有在门口等着我们。”

　　钱白熙往门口扫视一遍，果然没有看到熟悉的宋家司机，也慌了：“这可怎么办，我们又没有带钱，怎么回去呀？”

　　宋如一急得很，二人不知所措了一阵，她突然灵光乍现：“我们回去找梁校长，校长办公室肯定有电话机，我们打电话回家里，叫司机来接不就好了？”

　　钱白熙大喜，道：“果然还是你聪明。”

　　两个人又匆匆忙忙原路返回，幸好宋如一记得路怎么走，不至于又在空旷的学院里迷了路。

　　校长办公室在三楼，等二人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爬上去，还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等着她们，尽头才是办公室。

　　“要我说，我们该去选体育课，爬个楼都喘成这样，得多体虚啊。”宋如一说。

　　钱白熙点点头，往前走：“再说吧，我们赶紧先找校长，万一他不在就糟了。”

　　终于走到门前，宋如一深呼吸一口气，叩响门。

　　“谁啊——”宋如一没有自报姓名，里面的人许久才发问。

　　“呃，我是刚刚来报名的宋如一，还有钱白熙。”宋如一莫名其妙地结巴了。

　　“进来，进来。”

　　宋如一听里面的人说话，就一把拧开了门把。

　　里头还是原样，校长也还是坐在办公桌前，只不过还多了两个人在里头。

　　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人坐在校长的对面，另一个则坐在角落的小沙发上，见二人进来，坐在沙发上的那个抬眼望了过来。

　　宋如一心突然悸动了一下，朝沙发上的那个军装年轻人笑了一下，说道：“你好。”

　　那人也点点头，转头去看校长那边。梁校长则还是那副和蔼笑容，说道：“先在沙发那儿坐一下，等一等。”

　　宋如一全身都紧绷着，跟钱白熙一起，在军装年轻人的身旁坐了下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年轻人的军帽拿在手上，认真问道。

　　宋如一也抬眼去看他，他的双眼皮深深的，连带着他的眼神也深深的。“我和钱白熙本来想回家，但是司机不知道我们这么早就回去，已经开走了，所以想求校长给家里打个电话，派司机过来接我们。”

　　她轻声细语地告诉他，他的眼神闪了一下。

　　“梁丰生和校长是父子？”钱白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校长对面，正跟校长小声争辩什么的军装年轻人，她问和梁丰生一起来的，此时坐在宋如一旁边的曹文端。

　　曹文端笑了笑，说道：“是啊，之前带你们来的梁冰也是他妹妹，在这个学校读书，真巧，这都能碰上。”

　　宋如一心里也在默默同意这句话。

　　梁丰生似乎结束了和梁校长的对话，站了起来，戴上军帽，曹文端也站起来，看向梁校长。梁校长说道：“小曹，他说的这件事我还需要考虑一下，你们先等着，我之后再通知你们。”

　　曹文端向梁校长颔首，梁丰生已经转身准备走了。宋如一坐在沙发上，从她的角度正巧能看见转过身来的梁丰生脸上愤怒隐忍的表情。

　　梁校长转头跟宋如一她们说道：“你们的事我刚刚都听见了，现在打电话回去派人恐怕也要许久，正巧小曹他们是开车过来的，大概能载你们两位小姐一程。是吧，梁丰生，顺路吧？”

　　都打开门，要踏出去的梁丰生停住了脚，曹文端回头，看了一眼诧异的宋如一，又看了一眼和蔼的梁校长，笑道：“当然顺路。”

　　说完，扯了扯梁丰生，自己也从门口让出一个位置来，说道：“宋小姐和钱小姐愿意吗？”

　　宋如一有点蒙，她被校长和曹文端的一连串话给搞得措手不及，看着曹文端，她神不知鬼不觉的起身，答应了。

　　梁丰生和曹文端侧身让两位小姐先走，钱白熙走出去的时候，偷眼看了一下戴着帽的梁丰生，却因为他带着帽子微低着头，只看到了他的薄唇和下巴。

　　正是上午，快要接近正午时分，校门口阳光烈烈，行人纷纷，停在门口的只有一辆黑色的轿车。

　　宋如一跟在曹文端和梁丰生的身后走着，她们两人奇奇怪怪地就被托付给前头穿着军装的两人。

　　“他们是部队里的？”钱白熙对宋如一附耳说道。

　　宋如一瞄了一眼前面迈着两条大长腿走着的人，也小声回道：“是啊，梁丰生你是见过的一面的，他们俩好像是在一个部队里的，关系还挺密切。”

　　钱白熙哦了一声不再发问，继续跟着走。

　　出了校门，梁丰生站在车前看着曹文端，曹文端也看着他：“你来开。”

　　梁丰生作为他的下级，头一次违抗了他的命令：“你来吧。”

　　“不，你来。你比较熟悉宋家的路。”曹文端不松口。

　　“你才是比我更熟悉的那个吧。”梁丰生不甘示弱，顶了回去，最后还是认命地钻进了驾驶座。

　　宋如一和钱白熙都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好先坐进了后座。

　　梁丰生大约真的是熟悉路，一路上闷不作声地开着车，宛如一个称职的老司机。

　　而坐在副驾驶的曹文端就比他话多一些，转头对后面的钱白熙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曹文端，和宋柏豪是朋友。之前在办公室的时候忘记报上姓名了，实在抱歉。”

　　钱白熙自持地笑道：“不用抱歉，我也没有介绍我自己呢。钱白熙，是宋如一的远房表姐，寄住在宋家。”

　　曹文端也回报一个微笑，问宋如一：“你们今天是第一天上学？”

　　宋如一答是，曹文端又说道：“北平的女子师范学院，最近好像合并到了北平大学，这个学院还挺不错的。”

　　“燕京大学也很不错，我在美国的时候听说哈佛还和燕京合作搞了一个哈佛燕京合作社，很了不起啊。”宋如一对北京历史上的大学了解的不多，这便是所有她知道的了。

　　曹文端说道：“这些都是学长们和校长共同努力的，我倒是跟燕京的缘分不多，后来肄业去了黄埔军校，再出来就不是知识分子了，成了个扛枪的军人了。”

　　宋如一和钱白熙都笑了起来，钱白熙说道：“知识分子和军人都很好，在我看来，军人要更加好一些呢，如今时局不明，社会上总有三教九流的人流窜惹事，当军人保家卫国岂不是比知识分子要有用得多。”

　　宋如一却是小小不同意，反驳道：“哪里听来的话，知识分子也是国家的必备人才啊，光会打仗有什么用，还要会搞国家的文化发展才好，不然江山打下来了，底下的人都只会出去打仗，不会在内管理国家怎么办。”

　　“好了，我说不过你。”钱白熙暗想你一个吃过洋墨水的女学生，我怎么和你辩解都是不行的。

　　曹文端返过身去，侧头看开车的梁丰生，他脸庞坚毅，面无表情。

　　又开了一会儿，到了宋家宅院的门口。门房的大爷和小厮早就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打开门来瞧，发现是军人开车送小姐们回来，赶忙回院内去报了。

　　钱白熙和宋如一下车，对梁丰生和曹文端致谢，梁丰生只是点头不语，曹文端倒是说道：“一点小事，不足挂齿，我们正巧从梁校长那儿办事回来，不过顺路送你们一程。”

　　门吱嘎打开，阮妈出现在门口。曹文端看见阮妈，朝她一点头，阮妈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宋如一见阮妈出来，于是挥别曹文端二人，带着钱白熙进去了。

　　阮妈走出来，对曹文端说道：“两位送我家小姐回来，要是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茶可好？”

　　曹文端目送宋如一的背影消失，对阮妈毕恭毕敬道：“不必了，我们还有要事处理，就不叨扰您们了。”

　　说罢，二人上车，驶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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