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过了一个月，宋家安宁，没有鸡飞狗跳的事发生。三月草长莺飞，欢声笑语，许多人家都会去城郊或者公园踏青。

　　宋如一在宋柏豪提起了好几次出门的事情后，依旧稳坐钓鱼台，任凭那边的风浪起得如何。

　　不是她不想，闷了一个多月，好歹出去走走才行，但是在宋柏豪状似无意地好几次说起想去哪儿吃，去哪儿玩的事情后，宋如一的疑虑浮上来就消不下去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就是不肯松口。

　　于是她也开始有样学样，向宋柏豪探口风，为什么他自己不去玩，反而一定要她同去。

　　这日是三月十号，宋如一不晓得为什么，记得倒很清楚。房子里暖暖的，青色的幔帐用一根带子束着，像帘子一般两边开。宋如一洗漱过后，用手撑着头，侧倚靠在床上，手上卷了一本书，是她随意从书架子上抽的。

　　如此安宁之地，宋如一却是看不下去书。

　　她的心思不知飘到何方，一会儿才回转心神。宋如一向来不是个喜欢打哑谜，肚里藏九曲十八弯的人，她翻身下床，往东厢去。

　　裙摆随着她的匆匆步伐，小小地摇摆，一头的长发仍旧随意扎了了事。等她进了房间，宋柏豪正拿了笔在写什么，安静得很。

　　宋如一的脚步声在门口就让宋柏豪听见了，他盖上钢笔帽，淡淡道：“什么事？”

　　宋如一说道：“最近闲得身体都松散了，听说故宫景色很不错，要不要去？”宋柏豪微笑着：“什么时候？”

　　宋如一看他这么快就答应，上下打量他，“你之前不是说有个远道而来的朋友吗，一起算了。”他忙不迭答应了。

　　宋柏豪不仅三番五次来找她，旁敲侧击她的口风，而且她一松口，就答应了，好像不在乎她提出的任何要求似的。

　　不管怎么看都不对劲。宋如一面上掩饰得很好，且看他耍什么花头。

　　宋柏豪则想得很简单，呜呼哀哉，终于能交差了。

　　三月十五，故宫的大门前。这日幸好天气尚可，虽然不像今年一月的时候晴天的日子多，但也算是不错的，起码没有刮风。

　　大早上的，宋如一打着呵欠在等宋柏豪去排队买票。如今旧朝垮了，新政府成立，故宫也一早变成了故宫博物院，对外开放。这些都是宋如一所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在民国，居然有那么多的人来抢着进故宫游览。

　　搁在现代，她是去一趟都嫌弃人多太阳大的，现在倒好了，不知道民国的故宫比现代还红火。来都来了，自己挖的坑，跪着也得跳下去。

　　她站在朱红色城墙下头，望着那一大串的排队长龙，不禁感叹这真是从古至今都存在的“奇观”啊。幸好自己不用去排队，只需遣宋柏豪去就好，谁叫他是男孩子，须得为妹妹出力效劳。

　　嫌等的时间太长，过了半个钟头后，宋如一知会了一声还在排队的宋柏豪之后，跑去了来时看到的，附近一家小小的咖啡店。

　　这家咖啡店，颇有几分的特别。外面基本是木头做的墙，一块块的木板拼起来，连门都是木板门，旁边还开了一个格子窗户，用的是玻璃，能从外头看见里面，里面的人也能看到外面的风景，特别古典的风格。

　　宋如一停在门口，多看了几眼门口的招牌。

　　宫家咖啡店。店名很有趣。

　　与北平的其他咖啡馆不一样，这家咖啡店十分质朴，不用挂弧光灯，绿红灯来标志自己。宋如一突然觉得这家咖啡店拥有了十足的吸引她进去的魅力。

　　“小姐，您请进。”一个面容秀美的年轻女子在门口带她进来，是侍应。宋如一见她微笑说话，也点头做回应。

　　里面的装饰倒和其他店并没有多大不同。美人儿侍应领她坐到了靠屏风边的二人雅座，递给她一本菜单。

　　宋如一将将吃了早饭出来，这时也不饿，就点了一杯其他地方都没有，像是新进的摩卡咖啡，加了一小碟奶油蛋糕。这摩卡咖啡，宋如一还是在现代的时候喝到过，民国以来从来没见过，没想到居然在故宫角上的咖啡店里遇见，可见主人是有几分的本事的人，能在这个年代从海外引进这摩卡咖啡。

　　宋如一恍惚间瞥见了一个人。

　　她仔细又多看了几眼，那人背对着她，和几个朋友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聊天，穿的一身黑色的袍子，熟悉得很，可惜看不到脸，不能知道是谁。

　　就是她多瞄了几眼的功夫，那人旁边的一个朋友看到她往他们那桌看，对那黑袍男子说了什么，那人身形一动，宋如一迅速别过头去，佯装在看别处。等她小心回过头来，那桌人又自顾自谈天说地，不知道那黑袍子的男人刚刚转过来看了没有。

　　宋如一正百无聊赖之时，茶点没等到，宋柏豪来了。

　　宋柏豪进了门，一眼就看到白衣的宋如一，急匆匆走过去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花茶，一口灌下去，叫宋如一看得不忍心。

　　“你也是的，渴成这样了。幸好不是夏天来，不然非得热死你不可。买到票没。”宋柏豪扬了扬手上的两张票，苦着脸道：“等了好久，终于是买回来了。可累坏我了。”

　　这时茶点送上来，宋柏豪又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就吃起了小蛋糕，宋如一也不跟他抢。

　　这时，一个修长的身影停在二人的桌旁。

　　“柏豪兄，好久不见。”宋柏豪闻声抬头望去，先是一愣，接着爽朗笑道：“竟然是你，你怎么也在这儿？”那人笑道：“自然是来赴你的约了。这位就是令妹吧，果然是风姿绰约。”

　　宋如一抬头一看，不是靠窗那桌的黑袍男的吗。她竟然也是很快认出了这人是谁。这位在跟宋柏豪亲热地寒暄的长袍马褂，是上次在白云寺见过的帅哥。

　　这人这次换了个发型，把原先四六分的短发全梳到后面去了，但眉目间的风采，还是依旧吸引人。宋如一有些不想把目光从他那白净精致的脸上挪开。

　　宋柏豪和这人说着话，不咸不淡地看了看一边装作看菜单的宋如一：“这就是我妹妹，宋如一了。”

　　那个长得好看的长袍子帅哥看了过来，宋如一矜持地笑了笑，朝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我叫曹文端。是你哥哥的好友。”不同于在白云寺的那天，这次宋如一终于认真听到了他说的话。嗓音略微低沉有磁性，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男人的说话腔调，反而说话沉稳，面带微笑，好似二月花开，轻轻飘到了宋如一的心底。

　　宋如一眼神都有些飘，朝他笑，宋柏豪见她那样儿，咳嗽一声，道：“宋如一你吃好没，不是要去逛故宫的吗，晚了就人多了。”

　　那曹文端笑起来，道：“说到故宫，我行前做了一些准备，堪堪了解过这宫里的各处都有些什么，小妹要是对什么感兴趣，可以来问我。”

　　宋柏豪叫曹文端这么一句话给气得七窍生烟，脸上微微的笑容，心里面却是有些酸涩。

　　连宋如一这个蠢笨的丫头片子都被看上了，自己怎么还没有遇上喜欢的姑娘呢。想着想着，却是想起了钱白熙的脸来，又立刻犯了戒律似的，将她的模样踢出了脑海。

　　宫外人山人海，那声势，丝毫不逊于后世。

　　宋如一举着一串大大的糖葫芦，那一颗一颗的山楂上涂抹的糖很厚实，宋如一舔起来甚为满意，决心以后都吃他家的糖葫芦。

　　曹文端和宋柏豪跟在宋如一的身后走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着。

　　“你怎么这么闲，跑到北平来了。”宋柏豪明知故问道。

　　曹文端形貌昳丽，五官端正，气质斐然。他踱步街上，路过的小姐太太们都得多瞟几眼。

　　听挚友发问，他微微一笑，说出了打好的腹稿：“当然是来见你了。”

　　宋柏豪同曹文端是大学校友，原来就是隔壁班同学的关系，谁也不认识谁。可巧的是，二人考试为同一个题目作了相似的诗，都是意境和用词极好，两班的老师互相闲谈炫耀的时候，发现这两人的诗有异曲同工之妙，还以为二人串通一气，来蒙骗老师的，怒气冲冲地叫来一问，却互相不认识，只好道一声巧了。

　　这之后，曹文端和宋柏豪才相识，继而成了至交好友。

　　宋柏豪听了曹文端的话，心里是实打实的不相信，平日里曹文端都是在上海，给他父亲和哥哥做事，偶尔寄书信去问候他，叫他来北平都不肯，如今却一声不吭就跑到北平来，叫宋柏豪措手不及。

　　“少拿这些话来蒙我，原先你不肯出上海一步，成天都是在这儿办事，在那儿办事，现在怎么有了空闲，巴巴地从上海飞来北平了？”

　　曹文端知道宋柏豪不问到他老实答出来是不肯罢休的，于是转头对他笑道：“等北平的桃花春过，我再跟你一五一十地说。”

　　果然又在吊着他打哑谜。宋柏豪冷哼一声，板着脸。

　　三月的青青草儿长的飞快，桃树上的花骨朵早盛满枝头，含苞待放。

　　曹文端的眼睛形状美好，眼皮儿双双的，眼尾轻轻往上一挑，眼波流转，默默看着走在前头的宋如一，看她那青白的对襟短上衣，藏蓝的长长裙子随风摆动，袖子短小，露出白晢的一小节手，纤细柔软的样子，上面套着一个水分极好的玉镯子。

　　她美好得如同画报里的清纯佳丽，一伸指，一勾下巴，眼神缥缈，似有无尽深渊在里面，纵身跃下不必心惊胆颤，如同疯人遇上治愈他心灵的天使，沙漠饥渴旅人踏进澄澈的河水，即使海市蜃楼，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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