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1912年，整个中国一派新气象，政府欣欣向荣，动荡暂时平息，上海中小小的宋家也渐渐起势。

　　1928年，16年过去，时下元月，在一年的开头里老百姓继续着看似平淡又安宁的岁月。

　　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苔痕比前些日多了些。

　　顶着清早的浓雾，邱老三压着板车从胡同后头拐出来，小车吱嘎吱嘎响，在路上推出两条辙痕来。

　　之前不到七点半，邱老三已经出了自己一家五口住的一间小又破的东房，又顺手从灶台上拎了两条媳妇做好的腊肠，用油纸包了，系紧红绳，他特意起了个大早，今儿是年三十，主人家里要大清扫和做团年饭，忙得很。

　　两天前阮妈就跟一众仆妇说了，今儿八点在厅里集合，清查这一年的账目和流水，分发赏钱，还有要打扫整个院子。乖乖，光是清账就够他们受的，没有一两个钟头是不算完的，虽然最后有过年的赏钱拿，但在厅里站这么久也不好受。况且有些人的赏钱多，有些人的赏钱少，那可全因着太太手里的账本。

　　邱老三心里这么嘀咕着，一边加快了脚步往西二条胡同去。

　　天快亮时，胡同内外就渐渐有了声响。

　　一开始是打更的老刘头的棒槌一声一声响，先从巷子头开始，由远到近，再远去到巷子尾，那叫一个清脆响亮。之后是买卖早点的吆喝声，妇人出门的互相寒暄声，再晚些就是老爷先生们提着书卷或吃食往公园聚，吟诗赏景吃茶，直呆到下午才回家。

　　彼时日光还没从云头显露，略显雾蒙。

　　宋如一裹着棉被，躺在一张大片子床上，静静听着门外头的吵杂人声。

　　虽然是早上七八点，但院子内外已经忙起来了，阮妈的那一把粗嗓子率先在院子里响起来，先是压低着声地吩咐服侍老爷和太太的依萃去烧水，叫厨房的那几个仆人起来，又去群房催促那几个门房起来准备干活，还听见她那大脚丫子踩得啪啪响，进了大少爷宋柏豪的房里，不多时便是大少爷的一阵气急败坏的叫骂响起来，像是阮妈掀了他的被子，估计还把他房里的灯给亮起来了。

　　宋如一听着各个房里的动静，估摸着马上要有人进她屋子里来叫起了，她想往大棉被里面缩，却又想起阮妈的大粗嗓门，她咬着牙终于还是掀起了被角。

　　这一掀，风就往里头灌，冷得宋如一直打哆嗦，仍是裹着被子从床沿伸下脚来穿上鞋，行动颇艰难。她坐在床沿发了会儿呆，仿佛想起什么事，宋如一起身从梨花木椅子上拿起外衣披上，这时一个丫头敲了门进来，是阮妈身边帮忙做事的秀秀。

　　秀秀见宋如一起了，笑道：“小姐起得倒早，不用阮妈帮着催，柏豪少爷现在被逼着在穿衣裳呢，我们也快些罢。”

　　宋如一含糊应了一句，摸索到桌边打开台灯，顿时整个屋子就亮堂了好些。她让秀秀从衣橱里拿出早就想好要穿的那件黄的宽袍大袖，黑色的绸底上有镶着玫红色边儿的，再拿出惦记好久，终于缠着妈买了的宽褶裙。

　　秀秀又是抿嘴一笑，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那件青色的大衣小姐要穿么，我觉着时髦得紧。”

　　宋如一看了她一眼，说：“大衣也拿出来。再梳个云朵盘头，把我梳妆台上那个妆奁里头的牛奶珠坠子拿来，今儿戴这个。”秀秀按着她的吩咐拿去了，宋如一半倚坐在椅子里，早晨的寒气实在冻得她受不了，可偏偏不想挪窝儿，只呆坐着。

　　秀秀仔细给她戴上珠坠子，又说要去厨房端来宋如一的洗漱用的热水，宋如一蜷在椅子里点点头，秀秀便急忙出去了。

　　半年前，九月中旬，她躺在这张床上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1927年，惊骇之下又晕过去一次。那时候的这具皮囊是个染了风寒而卧病在床的富裕家庭的小姐，大概因为什么问题，她顶替了这具皮囊的主人。

　　“假”宋如一甚是怀念过去的生活，穿越前的她还是一个在外留学的小学渣程千，努力想考上名牌大学，却在一个奋笔疾书，准备伏案到天明时不小心睡着的夜晚，穿越到1927年来。

　　虽然很喜欢这个年代，也很喜欢北京，但想在一个陌生的时代好好活下去却不是开玩笑的，民国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多少人在乱世凶年里被时代洪流裹狭着，痛苦地活着或死去，统治阶级号称为民又很快覆灭。

　　这样一个纸醉金迷，却日渐糜烂的时代，穿越过来在这里生活，甚至可能会在这个年代潦草过完一生，宋如一顿时觉得十分的担忧。

　　于是乎为了给自己以后的言行套一个合理的借口，她拿出穿越小说里最常见的套路——装作烧坏脑子失忆了。爸爸妈妈见不太像装出来的样子，也就信了八、九分，忙着找西医医治。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的西医是很受欢迎的。

　　就这样瞎蹉跎了约有半年，如今她竟是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想到这里，宋如一不禁用手掌搓了搓脸，望向门外，秀秀怎么还没回来。

　　又怕是自己太着急，于是又等了十几分钟。平时秀秀不会这样慢，而且就算她不着急，也架不住这样一阵一阵从门板底下往里头吹的冷风，宋如一只好自己从衣橱里掏出一件大衣，裹在身上，早知这样冷，就该躲在被窝里多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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