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初启

　　午间他又遇到陈樱，不过她这次不是很快移开眼，而是定定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于是他走到陈樱面前，也默不作声地，与她大眼瞪小眼。陈樱实在受不了这无休止的沉默，率先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把试卷给我看？”林启漆黑的瞳仁动也没动，机械地瞪着他。就在她以为他已经休克的时候，他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不会？”陈樱瞳孔微微放大，不假思索地低声说：“是不是要隔壁班花的扣扣？还是想喝便利店奶茶？是不是寝室大妈没收了你的吹风机？还是......”林启实在受不了这幼稚的猜测，本着图清净的原则，脱口而出：“想帮你。”嘈杂应声而止，风吹过，卷起她的长发，调皮的吹向脸颊，发丝飞扬，不知是不是风太凉，女生眼里有晶莹一闪而过，红了眼，相顾无言。
　　女生真是奇怪的生物。林启再次感到紧张，陈樱的反应似乎不能用正常逻辑解释。他很想问问陈樱衣服要哭的样子的理由，但男生的自尊心不许他这样做。貌似陈樱总是能令他精密的大脑死机啊。他突然觉得烦躁。又一次丢下陈樱离开了。
　　陈樱觉得袁丽淑的青春就是一袭华美的袍，并且没有虱子。成绩优异，性格温婉，面貌甜美。男生常常在她走过时故意做出过分夸张的举动，以此引起她的注意。这样做看起来的确十分傻气，袁丽淑却总是报之嫣然一笑，牙齿如贝壳般洁白晶莹，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泽，灿若星辰，却近在咫尺，令人想要一亲芳泽。
　　可这样一位清纯可人、温婉贤淑的少女，却总是对陈樱有着莫名敌意。女生之间有层纱，若即若离，一旦被撕裂，就再也无法复原。不像男生，哪怕上一刻还面红耳赤地扭打在一起，下一刻能马上勾肩搭背地打球去。袁丽淑仍是那样可人的微笑着，陈樱却是敏感地察觉到她对自己莫名地排斥，像脚心里扎进一根微小的刺。当时浑然不觉，行走时却痛彻心扉，颓然蹲下。陈樱面对这样的女孩自然是讨厌不起来，于是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这根木刺的来源。
　　放学时陈樱快速整理书包，三步两步赶上袁丽淑，气喘吁吁地说，：“丽......丽淑，星期六我们一起去图......”袁丽淑瞳孔的光迅速地黯淡下去，她说：“抱歉，星期六我要练琴，没空星期天我要写作业。再见”连一个笑容都吝啬给她，袁丽淑长发一甩，大步离开。陈樱惊诧地看着她柔美的背影，觉得自己像傻瓜，好不容易把“图书馆”几个字吞回肚子，心里的疼痛却愈发强烈。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陈樱当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她回到家，看见厨房里放这一篮新鲜的水果，大概是早上妈妈从老家菜园里摘下来的，上面还有少许水珠，散发着质朴而诱人的光泽，饱满可爱。陈樱仔细地挑出一个最大最红的，小心翼翼地塞进书包里。妈妈进来，甩着一头新烫的卷发，感觉青春又回来了！她哼着七十年代的流行金曲，娴熟地系上蓝底碎花小围裙，用温和的笑容对着隆隆作响的油烟机。陈樱跳着离开厨房坐在餐桌边，等待着家常菜飘出的清香。
　　晚饭例行是妈妈的日常总结大会。“陈志远同志今天没和我说早安就出门了。”妈妈总想个小孩子，但一本正经的爸爸却对此有着过分的纵容，大概感情就是如此，琐碎到柴米油盐，平淡如水，却甘之若饴。爸爸依然是一脸无可奈何，“那明天和你说。”“所以陈志远同志今天要负责洗碗哦。”“哪天不是我洗的......”话虽这么说着，爸爸却已挽起袖子，俨然家庭主妇样。陈樱眯着眼睛，看着妈妈骄傲的仰着头。眼角的笑纹已被岁月洗练，肌肤的白皙也被剥蚀，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美白护肤液，妈妈已经不年轻了，但她很快乐。
　　这天陈樱特地提早来到学校，将苹果和纸条塞进袁丽淑的抽屉里。想着袁丽淑那张迷人的笑脸马上会为她绽放，她心里就忍不住要哼起歌来，班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她便回到自己座位，一副乖宝宝样。直到袁丽淑进了教室，和和她走到座位那一声“咦”，她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后方动静。袁丽淑却没再说什么。一阵嘈杂声后，陈樱清楚地听到重物投掷的“砰”一声。“丽淑，那个苹果怎么没吃就扔了？”“哦，烂了。”“是吗，真可惜......”后面的对话陈樱没心思再听下去。那一声“烂了”让她如鲠在喉，心中像是有一艘触礁的船，在风浪里，慢慢沉了下去。那个伤口也随着一声“烂了”被肆意撕扯，露出鲜红的表面。袁丽淑，我又何时得罪过你“同桌见陈樱面色苍白，便问她是不是不舒服。陈樱摇了摇头，伏在桌上小声啜泣起来。
　　袁丽淑看着那条流畅的抛物线，及重物落地垃圾桶的一阵颤抖，心里并没有升起多少快意。她扭头看见陈樱抽动的肩膀，心头一阵烦躁，忽然猛的闪过爸爸那张颓败的脸。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夫父亲说话的场景。父亲拍了拍衣上的灰尘，眼睛混浊，一字一顿地说：“公司裁员，我失业了。”袁丽淑的手倏地握紧，指甲狠狠地扎进肉里，在慢慢地，慢慢地松开。家里并不富裕，妈妈早逝，父亲以个人之力撑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纵使同学再羡艳又如何？她们不知道，她为着光鲜亮丽的形象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性格温婉，是因为打工时常被老板娘苛责，如果只要露出一点不耐的神色就会被辞退。成绩优异，是因为除了读书别无他路。在她们尽情享受，喝着星巴克咖啡穿着阿迪的时候，她要戴上手套，呆在狭小的厨房里洗上千个盘子，衣服上又多了几块无法消除的油渍。每晚入睡时，她的心里又是不甘的，渴望蜜罐温床，衣食无忧。像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老师只会说“大家要向袁丽淑同学学习”，她真想大声的反驳，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向我学习什么呢？其实我，也很累。
　　这种种的怨怼和不甘，在看见陈樱填写家庭资料的那一刻爆发了。陈樱在父亲那一栏写下“陈德”，职业“人事部经理”，同桌好奇的凑过头来问：“你爸是哪个公司的啊？”“就那个xx集团的啊。”“我有亲戚也在那边哎……”袁丽淑如芒刺在背，她颤抖而又用力地，写下“待业”。她又觉得不妥，那两个字就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时刻在提醒，她所谓的无忧无虑的幸福，都是在假装。用力地划掉，潦草地写了“自由职业”，快速的交了上去。回头看了那个浑然不觉得女孩，连她的笑容都觉得刺眼。为什么偏偏是你？一个幼稚无知，平庸胆小的人。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却比我拥有的更多？她抬手遮住眼，任凭手指将最后一丝光线吞没，指缝浸满冰凉咸涩的泪水。
　　“你看，你看，袁丽淑在哭啊……”林启正在与解析几何奋战，思路却被一个尖细的男声打断。该男长得白净瘦弱，唯有脸颊圆润，很像小说中的人物“小米粒”。又嫌小米粒三字太过绕口，最后慢慢演化成“小米”。他极不情愿的抬头，瞟了小米用手指的方向，准确的说，是比敷衍还敷衍的一瞥，嗯，并没有惊鸿。小米正准备大肆描绘一番，林启却又低下了头，不由得用力捶了他一拳，“我说美人正哭的梨花带雨，你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林启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米：“我弄的？”小米摇摇头。“你弄的？”再摇头。“关我什么事？”林启一字一句地吐，表情不亚于升旗仪式注目国旗般庄严肃穆。小米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捶胸顿足，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同学们，大家安静下来。近期我们要开展实践活动。两个人一小组，为了更好地体现同学们的实践能力和交流应变能力，合作伙伴将会根据你们个人抽签的结果决定……”“老师啊，男生抽到女生也可以吗？”一阵哄笑。班主任极为不耐地推了推鼻梁上瓶底那么厚的眼镜，说：“对！看来大家很满意了？”环视哎四周，男生纷纷将目光投向面容较好的女生，女生半是羞涩半是兴奋，捂着嘴与同桌小声讨论谁谁最帅……这个年纪，他也曾是这样的啊。班主任嘴角浮上一丝无奈的笑纹，心想，算了，随他们去吧。
　　林启心中并未因抽签泛起太多涟漪。反倒是小米投进一石，激起千层浪：“唉呀，抽到美女怎么得了呀！反正我是不要陈樱那种碎嘴又懦弱的天真女……”轮到林启时，他看也没看，抓了两张紧挨的纸条。小米因为太过紧张，最后还是拜托林启多抽一张，抽得不好就和林启换，他的小算盘林启怎会不知，只不过不愿计较罢了。林启一并推开，突然发现人生真的好大一盆狗血。小米念叨的两个人，都被他抽到了。“哇！我要袁丽淑！给我给我！”小米激动的样子真的很像疯狗。林启却按下他狂躁的手，“这张是我的，陈樱才是你的。”“少装傻，拿来！”林启苦恼地扶额：“那两星期的数学答案。”“免谈。”“三星期。”“成交！”小米愉快地出卖了自己的节操。“走吧，去上体育课。”林启嗯了一声，出了教室。“也许她和你一起，会做得更好……”这一句呢喃，林启没有听到，其中的失落，在小米重新换上笑颜就已被风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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