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初启

　　陈樱回到自己座位时，才发现自己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不，是把林启想得太美好。嗯，日记残页的确被还了回来，但是被一丝不苟地展平夹在了数学书里，每一句话都备了批注……又不是学课文！按捺下心里的羞耻与无奈，陈樱欲哭无泪地看了看批注。“为什么我的痛苦没有尽头？长夜漫漫，彻夜难眠的我将何去何从……”“睡不着就是因为想太多。”“隔壁班的那个男生打球真的超赞，而且今天他还对我笑了……”“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他一星期不洗脚。”“啊，函数，你是我的仇敌，我本不想与懦弱为伍……”“有空在这写那道题早就做出来了。”看着这些散发冷气的正楷大字，陈樱只想捶胸顿足。林启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一本正经地看完一个小女生的秘密日记？她真想敲碎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是什么。无奈离他三尺就感到冷气阵阵，阴风簌簌。他夏天应该也不用开空调了吧！陈樱恶趣味地，愤愤地想着。但是那句，关于自己彻底心灰意冷的简洁的低喃，林启并没有吐槽。或许他也是看见了这句话，才认识到了陈樱此时心境是多么糟糕，一脸阴翳地与她展开了那场莫名其妙的谈话。不过所幸被林启捡到了，若是被好事者发现了，还不知会被怎么样，搞不好还被朗读一通再来个“失物招领”。陈樱长吁一口气，把罪魁祸首夹在日记本里。
　　数学晚自习一直都是陈樱的梦魇。每当看见周围的人都奋笔疾书，或埋头运算，或洋洋洒洒地写下一大段理论证明，更有做完试卷闭眼假寐者。陈樱就常有一种失群落伍的惶恐。试卷雪白，笔尖墨迹早已干透。她死死盯着试卷的某一点，思绪如同枯竭的井。可惜她不是老王，没有所谓的“人道主义者”来拯救她，她也不是教徒，喜欢有事没事求求上帝佛祖。那么，该做什么呢她皱眉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在每道题上都写下一个风骚而又硕大无比的“解”。听着卡通闹钟发出的滴滴声，心里倒计时。五、四、三、二……陈樱脑中的瞌睡虫全被惊走了。后面悉悉索索地递来一张试卷。与她崭新的空白不同，这张试卷工整地写上了所有的解题步骤。或许有几题怕她看不懂，拉了个箭头到空白处，上面有蝇头小楷，便是更详细的解释了。陈樱看着那箭头，笔直锋利，似要穿透纸面，直指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那些铿锵的字迹跃动起来，伴随着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的喧响，让她又燥又热。草草抄了抄关键部分，陈樱便羞愧地，把那张试卷飞快地塞向后桌，轻薄的纸张在她手里也有了热度。她的手指，在“林启”的名字上，无意地摩挲了一会儿。
　　林启写好试卷，本来准备再做一些拓展提升打发些无聊时光的。他不是天才神童。他只会默默地分析、演算，用墨水填补某块空白。尽管显得每天都有事可做，但他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它提示的并不频繁，但会在他踩着地上的灯光禹禹独行时，出来一阵子。你看，我是存在的，只是我不活跃。它也会在他晚上睡不着觉时，用某种轻微而又无法忽视的声音在心里谈，你看，你是残缺的，你并不快乐。林启常常不知所措，想要发掘“它”的源头，却往往无疾而终。这时他会感到烦躁，认为一个理智的自己，是不该有这种无法控制的极端情绪的。所以他尽量少说话，以免引人耻笑。林启有时还是迷茫的，像一个孩子，蜷缩在寂静一隅，睁着眼，在黯然堆砌的废墟里，看日出日落。
　　他此时看见了第二排无所事事的陈樱。哦。也许不是百无聊赖，是想不出而已。回忆起她写的日记片段，在那娟秀的字迹中也透露出一种颓丧的灰色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想帮她。或许他和她，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样的。
　　他将卷子微整理了一下，将卷子给前桌，说“给陈樱”，大约十来分钟，他看见陈樱红着脸把什么塞给她后桌。情书？他诧异着，不过一会儿，真面目就显露了出来，是他自己的卷子，上面有几团字迹模糊，墨水晕染开的黑色，弄得他闷闷的。不过他马上发现在他名字旁边的两个字，是铅笔写的，流畅圆润，“谢谢”。林启默不作声地用橡皮把它擦掉，心里却仿佛有一小块地方被温暖的光照亮。
　　你还在孤独地悲伤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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