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生

　　零点开始后，林和风停止打字，检查了最近的写稿任务，满意的松了口气，没有deadline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再冷再漫长的夜晚都会显得舒适宁静。

　　其实有时候创作文字也算是进行着长时间重复劳动，机械的劳动对所有人都是挑战，机械到最后什么热爱啊豪情啊都烟消云散，所以在这个层面上，劳动消磨斗志。

　　说起重复劳动，她想起郑南制作咖啡的态度来。郑南虽说跳槽频繁，而且是各种跨领域，可她每做一件事都很认真，是兴致勃勃的。

　　制作咖啡其实本质上也不过是重复劳动，对于熟练的咖啡师，每一样流程牢记于心，最后往往演变成生产线，一个人就是整条生产线。仔细想想，歌手不也是类似的吗？医生也是这样，厨师......等等等等。

　　这么想下去，其实没有职业是例外的。郑南对一切陈旧的厌恶就有了合理的来源。

　　上世纪的某个时代不是有句话嘛：“我是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钉;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教导我们要发自内心的希望成为祖国腾飞事业里的一颗螺丝钉子。可是如果作为螺丝钉子被拧上了庞大高墙或机器，谁又会在意一颗钉子的感受？螺丝钉不需要个性和想法，郑南只是不想成为螺丝钉罢了。

　　每个时代每个角落里都有螺丝钉一样的人群，他们是不是想成为螺丝钉没人知道，有没有不成为螺丝钉的自由没人知道。有的螺丝钉需要五秒内完成一次操作，每天花上八小时重复上千次。作为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里的螺丝钉，他们必须努力跟上节奏。可他们整天进行机械劳动，都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都是为了生存。像野草，像蟑螂。

　　生存对郑南可能是一个遥远的名词，她来自的地方给自己的国民提供了基本的生活保障，生存是每个人基本的权利，于是郑南不用殚精竭虑的考虑怎么先存活下来。而且她有家庭作为自己坚强的后盾，所以随处飘荡。

　　可是林和风和瓷国的很多青年人一样，没有了家庭的，或者是想要脱离原生家庭的，他们需要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自己去争取生存下来的空间，于是不论意愿，每个人都是潜在的螺丝钉。

　　林和风争取到了，她已经艰难的度过了那段时光，拥有自给自养的一技之长，可以不谈存活只过生活。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句话，是每个瓷国人耳熟能详的，但是因为从小听到大就失去了对它的敏感，可细细品味的话，它实在是太形象了：

　　过了桥可以撒开脚蹄子狂奔，也可以悠悠抬头寻找方向。若被挤下独木桥也不是不能活，只是可能比过了桥的人要绕更远的路，毕竟是掉落进了江中嘛。若是挣扎不过的就顺波逐流，那可不只是绕更远的路的问题了。想想要消耗更多的年少岁月，岂不是更可怕。

　　前些天在咖啡厅看到郑南，她心里觉得温暖又好笑。郑南在她心里一直是小妹妹一样，虽然杜文文一次说郑南只比她小了三岁多。林和风当时粗略计算了一下，自己当年早了一年上学，还跳了一级，所以是比杜文文小了两岁，那......郑南只比她小一岁？！

　　认识到郑南是和她年龄相近的同龄人，她颇有些不可思议之感。怎么说，郑南这人恐怕有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她虽然没说过自己的家庭背景，可看样子，她从小能去想去的地方留学，又不用考虑家庭，真是，让人心生羡慕。

　　边想边朝窗外望了一眼，月色极好万里无星，只有半边的月光皎洁。林和风悠悠的起身，晃去了阳台，荡漾在吊床上对着漆黑的夜空失神，半圆的月明媚照人。她忍不住吟起“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另一边躺椅上却早已躺了个的透明人。郑南听得此句，忍不住高声道，“阿风！解释！”

　　“一轮明月从祁连山升起，穿行在苍茫的云海之间。”林一字不漏的背出了白话文的翻译。

　　郑南在这方面有了经验，懂了意思立刻发问，“这都市高楼之处，哪来的祁连山和苍茫云海间？阿风你引错诗句了吧，李太白如果听你用在这里，该多伤心呀。”

　　林和风面无表情轻启朱唇，“郑南，你过来。”

　　郑南乖乖的挪过去，林扶着她利落的翻身下了吊床，“躺上去吧。”

　　“阿风，你不会想把我摇出阳台吧......我错了。”郑南一双多情眼露出了讨饶神色。

　　林冷笑不语，郑南只得乖乖躺上去。

　　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的颤音，听在郑南耳中多了诱\惑,“闭上眼睛。忘记刚刚看到的一切，忘记现在所处的环境。然后抬头，感受最明亮的光源，略过它朝后方聚焦，睁眼。”

　　郑南按林的吩咐，一双通亮的蓝色眸子直直朝向远方，那处真实的东西不知是什么，思绪里只想到云海和天山，那处便有了山的棱角和云的飘渺，高山与云雾似乎都活过来了，山在舒展着巍峨的身躯，云雾苍茫无边，她眼神不甘心的追逐着云雾一丝一缕的变化，却怎么也赶不上每处变化。

　　正瞧得累了，阿风清澈的声音断续的传来，“慢慢...朝上移，先不要直视...那明月。”

　　郑南就那样陶醉在这都市里浑然天成的美景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慢慢的郑南又醒了过来，如果让林和风形容，就像小时候的夏日，空调还没有进军中国市场，她躺在屋顶带着蚊帐的小木床上吹夜风，数着星星不知觉的睡着了的时刻，有时又会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和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一样，漫不经心的飘过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

　　郑南眨了眨眼睛，神秘质地的蓝宝石映着月光，渐渐聚焦到了躺椅上的人。她偏过头，直直的打量着躺椅上安静的少女，这人身上的时间好像静止了，永远都停留在20岁的模样，半熟不熟带着刺儿的、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

　　此时林还没沐浴，因此只是换了寻常家居服，是通常的一身黑色，和暖白色的皮肤放在一处，好像黑暗化生出的美貌精怪一般，惑人而不自知。因为不自知，又多了无邪的天然灵气，实在是，郑南多看一眼，就被吸了精气一般。

　　此时大可不必考虑所谓的恋爱、我爱你你不爱我，或者性情、态度之类伤人的少女心事。只需沉浸在瓷人的美色里。

　　从下往上看去，先是晶莹的脚，小巧的脚趾娇俏的翘起，让郑南自然的联想起影片里接近临界点时脚趾会紧紧抓住空气的特写。她不自觉的咽下口水。

　　上面是细细的脚踝，充满少女的气息，光洁的小腿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郑南就把视线停留在小腿处，不敢在往上逾越了。

　　林和风在家里穿的一向清凉，只遮掩该遮的部位，往往家居服不是无袖就是齐臀，于是郑南眼睛一般只会停留在脸颈之上或者膝盖以下。

　　脚趾颤动了一下，小腿微微调整了姿势，“阿风也没睡熟嘛~”

　　郑南发现阿风并没有睡着，两人此时共享着都市的夜景。她疑惑的出口询问，“阿风，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在深圳定居？我是说，为什么不居住在人少的地方呢？”

　　过了一会，林微颤的声音响起，“我嘴上说着害怕人群，笔下写着追寻安静，最后却定居在这个国家最大的城市之一，生活在如斯繁华之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这里，只知道这里在每个时刻都有灯火在燃烧，无论是寂静的深夜，还是破晓的黎明，于是仅仅怀着这样的信念，就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的孑然一身，因为这里还有那么多的人孑然一身，我只不过是其中的某一个，这样很好。也许其实是这里选择了我。”

　　这里是无比鲜活的，拥有永不停滞的人群。其实还是和我的这个人有关系。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你不困的话，我慢慢讲给你。”

　　看来阿风今晚心情很好。郑南不想打断阿风，就使劲的点着头。

　　“我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去了新疆。那块土地上，太寂寞了。虽然人少，可也是三五成群的，四散在广阔的草地上山坡上......”

　　“她在黑暗中慢慢的摸索起身，扶着竹几、凳子，一点点挪到炉灶边，再慢慢的摸着米缸和水瓢，往锅里添米注水。又慢慢的捅开炉火，火光一点点攒动，水烧开了，水汽蒸腾。她努力弯下腰，盖上炉门，转以小火继续焖。天还没亮，灶膛之火闪耀着奇妙的红光，映在她百年的面庞上，黑暗中忽明忽暗的晃动着，而她一动也不动——那样的情景，是我今生今世多能感觉到的最刻骨铭心的寂寞。”

　　“这是来自阿勒泰的李娟笔下的新疆，也是我见过的新疆......”

　　讲到最后，郑南睡了过去。林小心的收起了声音，和外露的情感。心里升起里艳慕，“郑南和我同样年纪，她会有欢乐的笑声，有悲伤的泪水，却不惧怕一个人，不惧怕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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