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魂匣

　　究竟什么是孤独？会有真正的孤独嘛？不需要别人理解，亦不求被人理解，自己与自己为友，已然足够？
　　不得而知，或许有。
　　海边有户人家，依靠打鱼为生，父母常常外出打鱼，长留儿子一人在家，每日走时儿子在睡觉，回来时儿子依然在睡觉，基本上一年也讲不了几句话，父母也是为了赚钱养家，奈何经济不景气，鱼价上不去，所盼的好日子迟迟不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一丝好转。
　　儿子上学后，一直孤僻，不主动融入群体，自然被群体排斥，老师也无法，找过父母谈过，父母也开导过，终究是过眼云烟，过耳风，吹过了就散了。
　　儿子名叫李华仁，功课中游，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总算是圆了父母的心愿，这些年起早贪黑也算是有了回报。
　　可当李华仁大学毕业后，父母才感觉到儿子的孤僻，是可怕的，可怕至极。
　　李华仁不愿与人交流，连简单的问好都不会。相当于投了十几年的学费，教出来了个傻子，还得老两口继续照顾，抱怨亦无济于事，老两口只有咬着牙坚持，可究竟不能陪李华仁一辈子，老两口岁数也大了，如果自己没了，李华仁怎么办？这可难为了老人家。
　　李华仁有时就像突然开了窍，也知道端茶送水，慰问开导，有时候，老两口惊奇地发现，儿子的开导是独到的，异于常人的，他们也会因此而突发奇想，或许儿子的孤僻只是妆扮出来的而已，事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残酷。然后又是一连几天的痴痴呆呆，不搭不理，突发奇想就会自然而然的麻木，麻木的时间久了，就再也提不上劲了。
　　究竟李华仁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深埋在老两口心中，他们发现自己离着李华仁很远，遥远地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也就无法打开他的心结，而心结不打开，则会永远地闭合着。然后，如同空落了久远的院子似的，无人打扫，杂草遍生，直到荒芜成为了废墟。
　　我们顺着卦象来到了海边，来到了李华仁的家。
　　“你们相信天生孤独的人嘛？”花婆子问着大家。
　　“哪有天生孤独的说法？一定是后天环境造就的。”我发表着见解。
　　“或许有一定道理，然而我们要见的这个人却是个天生孤独的人。”花婆子提示道。
　　“为什么见这样的人？”凡任质问。
　　“废话，一定是带卦之人，我们可是来封眼来了。”付夸笑嘻嘻地说着，语气中夹杂着讽刺，可这话无一点差错，凡任想反驳也没有空隙可趁。
　　“付夸说得没错，天火同人卦，即是天生孤独之人，帮助他消除孤独之感，即可解卦。”花婆子说。
　　“消除孤独感可不是件易事？”我插上一句话。
　　“这还真是件棘手的事。”花婆子语重心长。
　　我们见了老两口，详细询问了儿子李华仁的情况，老两口将打鱼忽略李华仁，一年说不上几句话的过往，以及李华仁的现状，全都说了一遍。他的后天环境确实容易造成孤独感，可这不是根本，这只是催化剂而已。我们只想试图找些李华仁的兴趣点，可以尝试与他交流。
　　不过却毫无发现，连一丝丝有用的信息点都抓取不到，我们只能硬着头皮来期望运气。
　　花婆子尝试着各种话题也未能引诱李华仁张嘴，这不张嘴，是我们最害怕的，凡事只要说出来，都可以想到办法解决，如果不说出来，则没法了解，何来解决之谈？
　　花婆子无法也无奈，唯有取出托魂匣，施了托魂引诱之法。期待李华仁的灵魂睡着时能够实话相说，却依然不奏效。花婆子感觉疲倦。
　　此时，我与李华仁四目相对，花婆子有她的过墙梯，我自有我的张良计。我牢牢盯着李华仁的眼睛，不需他开口，我自然可以轻松与他交流。
　　奇事而来。
　　在四目相对过程之中，我犹如进入了他的思想之中似的，与他的思想做了一番彻底的交流。
　　“为什么不愿说话，害怕拒绝嘛？”我看着他质问道。
　　“我为什么要说话？”李华仁反驳道。
　　“在社会上就要与人交流，跟父母，跟同学，跟老板，要交流当然要说话，活着不说话，还怎么活着？”我阐述着自己的见解。
　　“所以人悲伤的时候要找人倾诉，开心的时候也要找人倾诉，所有的人生就该平白无故地流逝在与别人的交谈当中嘛？”李华仁不无感伤地说着，他闭起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又像是一种厌恶，因为他的眉梢颤抖着，给人以不舒服的悸动。
　　“你讲这些话根本是答非所问？”我反驳着，确实他的话语里有些蠢蠢欲动的情愫在不动声色地表露出来。
　　“人为何与植物有异，你看那些植物，他们不言不语，就那么站立着，没有任何的语言，却活得那么潇洒，即使是悲伤也是那么可爱，不像人类，悲伤起来则无知无尽，着实令人恼怒得紧，你喜欢植物嘛？”李华仁根本未顾及到我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答。
　　反而向我提问了起来，这让我失去了主动的优势，有些被动。
　　“我也喜欢植物，他们是很好，不必悲伤，也不用欢乐，就那么无欲无求，倒是干净，倒是简单，可是人不同于植物，就没那么干净了。”我回复着，将问题慢慢往原先话题上拽着。
　　“对呀，不干净，所以这就是我不开口的原因，我宁愿听着植物的沙沙声，也不愿听着人们的尔虞我诈，这么不干净，为何要脏了耳朵，脏了心灵，这不是自找苦吃嘛？”李华仁说着，笑着，我倒也慢慢理解了他的想法。
　　记起花婆子的话“天生孤独”。确信。原来李华仁的孤独真的是骨子里带的，是种与植物一样的特性，他不该成为人，而是成为一株植物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就不想想你的父母嘛？他们老两口辛辛苦苦将你养育成人，你就这样报答老人家嘛？”我质问着，也期待着他的回答。
　　“没办法，作为我的父母一定是痛苦的，既然他们生育了我，就得做好这种准备，不要说我不孝，别把问题上升到道德高处。我最讨厌道德，他是孙猴子头上的金箍，是看不见的毒瘤，什么父慈子孝？什么尊老爱幼？都是人类自己探索出来的规则而已，刚开始也什么都不是，就跟时间一样，时间是什么？二十四小时一天，跟四十二小时一天究竟有什么区别？就是一早一晚，一个白天过去了，这不就是个刻度罢了，却搞得人人都想活到长命百岁，真是个笑话。”李华仁明显打开了话匣子，说话也渐渐增多。
　　“既然如此，你理想状态究竟是怎么样的？”我问着，顺着他的话茬往下延伸。
　　“就跟植物一样，不说话，就这么过完一辈子，就这么简单。”李华仁说着美好的愿望。
　　“可是你吃什么？要知道，你所吃得都是你父母辛辛苦苦赚来的，没了他们，或许你连西北风都喝不到。”我毫不留情地质问道。
　　“活着，其实是最简单的，饱腹嘛，一日三餐即使种点菜也能吃饱，没必要如此拼命。所以我不会结婚，不会生孩子，也不会追求所谓的面子，就当作别人眼中的窝囊废即行，他们不懂我，我又何必证明什么？人的累都是自己作出来的。”李华仁可谓见招拆招。
　　“毕竟人与植物是有异的，你就没想到在有限的生命之内，有所爱好，而不是一味的悠闲，请原谅我用悠闲一词来形容你的生活。”我说完后，察觉到异常，似乎“悠闲”二字已然触动李华仁的神经。他竟然沉默了，他的沉默给了我希望。
　　“真是……只是悠闲，真是白白浪费了生命。”李华仁自我批评着。
　　“是呀，你可以写散文，写下自己的见解，或者写出皇皇巨著，也算是给自己生命的一个交代。”我鼓励道，也算是达成目标。

　　我示意花婆子目标已然达成，一五一十地讲清了与李华仁的谈话内容，建议让李华仁睡一觉，第二天或可以验收成果。
　　隔天早晨。
　　“李华仁，我等你很久了。”花婆子问道，表情是种嬉笑。
　　“你好，不知如何称呼？”果然如愿，李华仁搭理了花婆子。
　　“我叫花婆子，相信昨晚我的孙儿已然跟你谈的差不多了。”花婆子直抒胸臆，我向着李华仁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原来是你，谢谢你启发了我。”李华仁客气地感谢着。
　　“你也启发了我，我们扯平了。”我示意道。
　　“想写些东西，以作对生命的交代，就要与这个社会发生关系，那就该好好搭理父母。”花婆子顺着我们所晚的交流抒发着自己的建议。
　　“谢谢你们，我知道该如何做了？”李华仁说道。
　　“其实说句实话，真正的孤独是在内心之中，即使你与各方人士都无所不谈，日夜不停的交谈，只要你的心是孤独的，你就是孤独了。若他们的思想能够影响到你，你怎能自命为孤独？不过是表面上的谎言，不用揭穿，也不过遗人笑柄罢了。”花婆子语重心长，每句话即说进了李华仁的心中，也流进了我们心里，我们是孤独的嘛？或许我们不像李华仁一般是天生孤独，不过我们也是孤独的一类人。
　　从那之后，李华仁摆脱了不说话的习惯，原来他的语言奇妙极了，他说的每句话都饱含着无穷的意蕴，并不是那种脱口而出的普通话，倒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肺腑之言，可谓是句句都是哲理，句句都是警句。
　　这样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可真让人满心期待。
　　在李华仁恢复正常交流能力后，老两口竟然莫名其妙的去世了，就像是一场戏剧一样，任何情节都是充满戏剧性的。否极泰来，泰极否来，任何事情都是水满则溢。
　　当老两口去世后，李华仁陷入了自责之中，他总是认为父母的死与自己的好转有关系，就算是开心的死亡也是可憎的，为什么好事情就那么脆弱？
　　天生孤独的人都是感性的，异常感性的，他们或许承受不住世事的无常，或许不愿接受世事无常而已。所以眼不见心不烦，就那么随风而散，真正变成了一株植物，没有任何附带的烦恼。
　　李华仁走了，走的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自杀还是自然死亡，就跟他的父母似的，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我们次次解卦，却又次次目击惨案，似乎这些惨案都是我们一手造成的。
　　痛心疾首。
　　千言万语，千责万怪，不如一句：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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