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暖江白

　　南国富饶，水泽之地，所以院落都是皆为园林，夜白要去的这一户人家，主人是当地颇有威望的商人陆贾弥，家境殷实，所以宅子建的也很是气派，与郡主府比起来也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夜白与岚浮拜访，打的是郡主府的名义，所以陆府很是优待，府中主人专门出来相迎。
　　一进门，夜白便被园中精致的景致所吸引，陆家家大业大，园中更是尽显主人的富有，亭台楼阁，流水潺潺，更不时有美人穿梭其中。夜白从前在现代，哪里见过这真真实实南方宅院的轻巧细致，如今到了这一个富庶的人家，倒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幸而主人陆贾弥也甚为好客，见夜白如此新奇，倒也故意放满了脚步，在园中陪她观赏。
　　这时，远处似乎传过来一丝隐隐约约的女声，“春宵一刻天长久 。，人前怎解芙蓉扣 ，盼到灯昏玳筵收 ，宫壶滴尽莲花漏”仔细一听，才听出是有女子在唱着昆曲，唱的是那桃花扇中曲，竟是说不尽的委婉动人。
　　夜白听到这一声传来，心中不禁一动，抬眼朝岚浮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巧岚浮的眼神也瞧向夜白，两人刹那间便交换了神色，看来这今日之行的目标，这么快就出现了。苏莺莺，那谢安景心心念念的人儿，倒是个什么样的绝色佳人呢？
　　“想不到陆府之中竟有如此的妙音，不知是府上的哪位佳人啊？”夜白趁着时机，笑问陆贾弥。
　　“额……这是……”陆贾弥皱了下眉，好似在思索着府中人的名字。
　　“回公子，这是府中的九夫人在园中练嗓子呢，老爷平日里事务繁忙，一时想不起来了。”陆贾弥身边一个穿嫩绿衣衫的丫鬟回到。
　　“恩，对，是贱内苏氏，扰了园中清净，让两位公子见笑了。”陆贾弥连忙接话道，面中不免有些尴尬。
　　“不碍事，陆老爷说笑了，尊夫人如此妙音，能够听上一曲，实在是我等的福气。”夜白接话道，还不忘抬眼看了一眼那个绿衣丫鬟，果然是个知情知趣的清秀俏佳人，恐怕平日里甚的这位陆老爷的喜爱吧。刚才见那陆贾弥竟想不起来苏莺莺的名字，恐怕她在这陆府混的还不如眼前这名小丫鬟吧。
　　“贱内拙技，不值一提，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两位公子不必在意。”陆贾弥话锋一转，好似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这古人思想保守，三六九等划分严谨，而这苏莺莺以前确是个戏子，属于下下等的人，这陆贾弥不想再提，显然是有这层顾虑。夜白心下着急，却又无可奈何，这大好的时机，若见不到人，以后要再想见，便是难了。
　　岚浮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投来一个安抚的笑容。转而朝陆贾弥拱手道：“词中描述琴曲之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而尊夫人的嗓音，清丽婉转，抑扬顿挫，听来让人流连忘返，陆老爷得此佳人，焉能金屋藏娇呢？“
　　一番话说得，溜须拍马，毫不含糊，然而岚浮却是天生淡云流水的气质，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好听的很。夜白暗中崇拜不已，看看人家这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拍马屁都能拍的这么诗情画意。
　　果然，这陆老爷笑意连连，忙说道：“哪里哪里，既然贵客到访，贱内必定是要出来相迎的，我这就安排。“说着，便吩咐了身边的丫鬟下去准备。
　　既然请到了正主儿，夜白倒也没有了再花园里流连的兴致，一行人晃晃悠悠，不多时便到了正厅。
　　有道纤弱身影早已在厅前候着，一见他们到了跟前，忙迎了上来，盈盈的施了个礼，道：“老爷，苏氏在此恭候多时了。”声音正是那园中女子，婉转清丽。
　　夜白不由得向那女子望去，不由得惊叹，果真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妙女子。南国女子长相多为秀丽，柳眉杏目，气质柔和，而那苏莺莺，正是轻轻巧巧一个林黛玉式的女子，眼波流转，身量纤瘦，真真惹人爱怜。怪不得让这呆子谢安景日日念念不忘.
　　陆贾弥上前一步，向夜白二人拱手，道：“二位公子，这便是贱内苏氏。”转而向苏莺莺道：“这二位是府中贵客，还不见礼。”
　　苏莺莺一听到陆贾弥的一句贵客，就知两人来头不小，不敢怠慢，向前盈盈弯腰施礼：“陆府陆苏氏，见过两位公子。”
　　此时夜白还沉浸在初见苏莺莺的概叹之中，一愣神，没有答话，岚浮忙一拉她衣袖，说道：“夫人果真是一位妙女子，陆老爷有福了。”
　　夜白也缓过神来，尴尬的笑笑，说道：“陆老爷不必如此多礼，这里不比郡主府，随意便好。”
　　那陆贾弥也不在意夜白的表现，哈哈笑道：“楚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倒是我太拘泥了。那咱们这就上座。”
　　一顿午宴，夜白吃的毫无滋味，夜白不善与人交流，场面上的客套话也是两眼一抹黑，全靠岚浮从容不迫，倒也与那陆老爷交谈甚欢，也不至于冷场。
　　夜白默默的在一旁扒饭，时不时的偷偷看一眼坐在一旁巧笑倩兮的苏莺，只见那女子温言细语，面上时时带着温婉笑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都像是深闺女子的细致优雅，美则美矣，只是，夜白盯着对面的苏莺，心中却涌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美则美矣，只是，不像，夜白心中略过一丝明朗，终于知晓这种怪异之感来自何处，太不像，无论是神情，举动，甚至眼角的那抹神韵，皆都与绿萝口中的那个苏莺，相差甚远。
　　愣神间，旁边忽然有人轻轻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夜白回过神，看见岚浮眼角带笑的神情：“楚兄，今日的菜可合胃口？”
　　夜白看着自己的碗中，清清白白的白米饭已经被扒了一半，却是一口菜都没有，顿时脸上一红，结结巴巴道：“还。。。还行。”
　　倒是一旁的陆贾尼哈哈一笑，道：“两位公子不必客气，想吃什么都尽管说，陆某随不才，但吃的方面还是比较注重的，这越国冬日的垚鱼最是肥美，遥蓝国的紫姜茶最适合暖胃。。。”陆贾尼是商贾之人，最是好客，此时见岚浮提到饭菜，忙一一介绍起桌上的菜式。
　　夜白笑笑，准备拾起筷子，准备尝一口面前的菜，旁边一只白皙修长棱骨分明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拿起夜白的的筷子，夹了一筷子正中间的垚鱼，放在夜白面前的小碟中，夜白愣愣，岚浮嘴角划过微笑：“楚兄尝尝越国的垚鱼，这垚鱼肉质细腻鲜爽，只产于越国南海之中，冬日回溯之时方可捕获，极为难得，可谓千金难求。”
　　夜白看见面前碟中的鱼肉，细腻雪白，在白瓷的小碟中闪着莹润的光泽，且并无海鲜的腥味，缓缓散出一股清香，确实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
　　旁边的陆贾尼笑笑：“前几日城中来了一只越国的车队，我瞧着桂鱼新鲜，便让人去买了几条，说也奇怪，这越国之人冬日一向不愿来咱们南国这偏冷之地，冬日想吃这垚鱼，可要来回数千里奔波方能买到，今年不知是吹了什么风，最近来扶风的车队可是一个接一个。我们这些人，可是托福饱了口福。”
　　夜白咬着鱼肉，不明所以，倒是岚浮缓缓饮了一口茶，嘴角一抹不知名的笑容：“越国今年如此反常，必定是在南国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夜白眨眨眼，听不懂他的寓意，只好低头吃饭。那陆贾尼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倒是旁边的苏莺一声巧笑，打断了陆贾尼，她站起身缓缓向在座之人福了福身，道：“老爷，越国有何事，可不是咱们该想的，咱们呀，今日能让两位公子吃的高兴，才是正事呢。您说是吗？”声音温柔婉转，最后还带着丝丝撒娇的意味，虽说在饭桌上说这话有些唐突，但身为内子，不懂政事，调笑一下也无人介意。
　　陆贾尼闻言，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清明，嘴角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只笑道：“是，内子说的是，这垚鱼肥美，凉了可就失了鲜味，两位公子趁热吃。”面中神色如常，后背却是一身冷汗。
　　商贾之人虽在南国积攒财富逐渐发家，但北幽国向来重农抑商，且商人地位不高，更是禁止议论政事，方才一时疏忽，险些便要询问国家机密。且这两位公子来自郡主府，看相貌衣着身份必定不低，若是落下把柄，可是后患无穷，陆贾尼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眼神不自觉的看了眼苏莺的方向，这多年不曾注意过的一个府中姬妾，倒也聪明。
　　夜白对桌上的小小风波仿佛视若未闻，只专心的吃菜，岚浮依旧是喝茶，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苏莺的方向。
　　一顿饭结束，宾主尽欢，夜白虽见到了苏莺，却并未找到机会与她说话，不由得有些惋惜，岚浮安抚的朝她笑笑，两人离去之时，岚浮不着痕迹的笑道：“陆老爷为人豪爽，今日饮宴颇为尽兴，”顿了顿，又偏头看一眼苏莺所在方向，缓缓道：“尊夫人唱的一口好戏曲，也让人难忘。”
　　陆贾尼，低头抱拳，爽朗笑道：“白公子说笑，贱内拙技，实在愧不敢当。”看见岚浮嘴角浅笑，心中咯噔一声，又补上一句：“不过两位公子不嫌弃，想要听曲儿可随时来府中，陆某随时恭候。”
　　看见两人面上神情露出满意，陆贾尼方才松了口气，缓和神色，送两人出去。见马车走远，陆贾尼方才回头看了看门口依旧站着的苏莺，面上方才堆着的笑容松懈下来，沉声道：“去书房等我。”
　　苏莺心中一惊，忙弯腰行礼道：“是，老爷。”
　　马车之中，夜白低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岚浮嘴角依旧是常年化不去的笑容，他看着低着眉头的夜白，良久，微叹，方才轻声问道：“郡主可是在想苏莺？”
　　夜白听他这样说，方才抬眉看向他：“你早就知道，对不对？”马车空间狭小，两人只不过是一拳之距，此时夜白抬头，两人便四目相对。
　　岚浮神色依旧从容，轻抬唇角，反问：“哦知道什么？”
　　“苏莺嫁人这么多年，在陆府之内的夹缝中小心翼翼求得生存，心性早已大变，再也不复当初的天真纯善，你那日并未直接回答我，就是要让我来亲眼看看苏莺的变化。对吗？”夜白双眸直直的盯着他，直射入心。
　　岚浮微笑，不置可否：“那么郡主看到之后，是否还愿帮助谢安景成全这件好事呢？”
　　夜白微微蹙眉，思索良久，方道：“苏莺虽变化良多，但谢安景也未必没有改变，这件事情，谢安景有权利知晓真相。”
　　“哪怕最终悲剧收尾？”岚浮轻轻挑眉。
　　夜白揉揉额头，此事真是难办，本是一对佳偶天成的良配，如今，一个失意落魄，一个世故难回，此时凑在一起，实非良策。半晌，夜白方才缓缓道：“此事难定，你我并非局中人，还得要谢安景定夺才可。”
　　“郡主，恕岚浮直言，郡主入南国时日不久，根基未稳，这件事郡主应铁腕严办，并不该放任谢安景就此定夺，若他仍执意再续前缘，要去陆府夺人，恐怕对郡主府的威信，损害严重。”岚浮低下头，沉声开口。
　　夜白微微撩起窗帘，看向街上，心中晓得岚浮此言非虚，但若是让谢安景一辈子蒙在鼓里，夜白心中难安，她看着窗外，缓缓道：“我相信谢安景。”除过信任，她再也没什么可给。
　　闻言，车厢内一阵沉默，良久，岚浮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笑容：“郡主如此轻信与人，实非好事。”
　　夜白并未看见他嘴角的那抹讽刺，只是想了想道：“他是我府中的人，我应该相信他。”
　　依旧是沉默，夜白皱皱眉，今日她说的话，是如此难以置信吗。
　　“那么。。。对于您府中的凤歇公子，也是如此？”车厢内，岚浮忽然静静的开口，夜白的心头跳了跳，那么，凤歇呢。。。
　　夜白尚未开口，岚浮已经轻笑出声：“传闻郡主府中藏着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男子，郡主对他宠爱有加，时时带着不离身侧，岚浮本仰慕凤歇公子盛颜，不料住进府中几日，竟然并未瞧见，实在是奇怪。”
　　夜白听他这样说，低下头，缓缓道：“凤歇出府有事，岚浮公子想见，怕是要等一等了。”
　　“哦？”岚浮挑眉看她：“郡主竟舍得放他出府，难道不怕他看见外面天高海阔，积兴难返吗？”
　　夜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光，轻声道：“凤歇陪在我身边良久，他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顿了顿，夜白复又开口道：“再者，冬日冰封雪飘之景实在难得，凤歇若是喜欢，多看几日又有何妨。”
　　岚浮低下眉，刚好看见夜白微微下垂的眼眸，嘴角一抹微笑：“看来郡主对凤歇公子的信任，非比寻常。”
　　夜白放下窗帘，车厢内一片寂静，许久，她方才涩声道：“他救过我的命。”
　　岚浮嘴角微凝，瞬间，又恢复了一片云淡风轻，轻声浅笑：“原来如此。”
　　陆府书房之内，此时一片寂静，门窗都是紧闭着的，显得室内极其昏暗，此时，苏莺正跪在书房之中，书桌前站着阴沉着脸的陆贾尼。商贾之人，爱好读书者并不多，是而府中设有的书房皆是装装样子。这陆贾尼从前也是考过科举之人，名落孙山之后方才回到扶风白手起家挣得这一方家产，富甲一方，若非有些手段与见识，实在难以做到。
　　看他方才在饭桌上与夜白岚浮两人谈笑风生，爽朗大度，但苏莺知道，这只是表象，若非在府中多年见识过这位陆老爷的手段，对陆贾尼有些了解，她方才也不会贸然开口。美貌侍人，难得长久，从以前她对自己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但若是对他有用，那便另当别论。
　　陆贾尼看向面前跪着的素衣女子，记忆之中她从前只不过是城中一个戏子，自己当时一眼相中，便画了银子娶回家中，只是府中姬妾甚多，各个美貌，喜欢了一阵子便冷落下来，许久未曾见过，今日忽然在园中遇见，且引起两位来客的注意，实在让他心生疑窦。
　　良久，陆贾尼沉声道：“说吧，今日园中戏声相引，你有何目的？”
　　苏莺知晓陆贾尼的性情，并未拐弯抹角，低声开口道：“老爷明鉴，妾身并未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希望老爷能够多看几眼妾身，妾身在府中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只有老爷才是唯一的依仗。”声音凄凄，颇为动肠。
　　陆贾尼冷哼一声，道：“你真以为我傻吗，今日府中来了郡主府的人，你便如此煞费苦心的做这一场戏，如此引人注目，却只道是让我多看你一眼，实在可笑。”
　　“老爷，”苏莺俯下身子，泣声道：“老爷生意繁忙，平日少来内院，今日见老爷前来，方才出声只为引起老爷注意，妾身并未注意到有客人前来，今日之事，实在是巧合啊。。。”
　　陆贾尼看见苏莺面漏凄凄之色，并不像是作假，面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复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知？”
　　苏莺眼眶湿润，道：“真的。老爷要相信妾身啊。”
　　陆贾尼皱眉思索片刻，想到今日她在饭桌上也算为自己解了一桩暗祸，心中平静了许多，声音也不似先前冷寂，缓缓道：“你起来吧。”
　　苏莺面漏喜色，忙谢恩，挣扎着起了身，跪了许久，腿都麻了。
　　陆贾尼看她面色略微苍白，身姿却如弱柳扶风一般，虽无当日初入府中的青翠模样，却也是多了些娇滴滴的女人味，心中不由一动，想了想，道：“今日饭桌上你及时提醒于我，倒也不失聪明。东院里的侧房空着呢，你就搬去那里吧。”
　　东院本是正妻所居，但陆贾尼并未迎娶正妻，所以东院一直空闲，府中多位姬妾都住在西院，此时让她搬去东院，虽是侧房，但已是比其他姬妾好了太多，苏莺心中一喜，忙要跪下身来谢恩。
　　手臂上一紧，一双手已经扶住了她，苏莺诧异的抬头，看见陆贾尼的眼神：“苏莺莺，我记得你以前是叫这个名字吧，只要你一心一意伺候我，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苏莺莺，是她在戏班唱戏时的艺名。
　　苏莺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缓缓附上陆贾尼扶住她的手臂，柔声开口：“老爷是妾身的依仗，妾身自会好好伺候老爷。”
　　陆贾尼看着面前低着眉娇滴滴的人儿，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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