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杯

　　其实门中弟子对这个新入门来名唤沈青萧的弟子颇有些戒备。
　　包括毋行之。
　　沈青萧长得极像红衣，那眉目，依稀也是红衣来时柔顺的模样，若不知他是杨子规带回来的人，便要使人错认做红衣了。
　　若说红衣是惹人怜，那么沈青萧便是招人亲近，虽不爱言语，却仍让人感觉亲切心安，话语神态，说不尽的儒雅俊朗，然而对青衣门的人来说，越是这样的人，便越容易成为厉害的角色，门中曾出过几号这类人物，都是风雅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就拿上任的教主青凤少时来说，这边怀抱佳人，墨染丹青，千里之外已血洗门庭，不留鸡犬，江湖之中一提到青衣门的教主青凤，无一不如谈虎而色变。
　　可是那青凤，叱咤江湖不过二十年就没了踪迹，据说是病故，可是连青衣门的大弟子们都未见过他尸首，或者他在世的蛛丝马迹，半年之后大弟子杨子规接纳教主职位，如今已历十载。
　　今日是端阳。
　　杨子规竖起了头发，换了短衣，迎光站着，眼睛有些懒懒地微眯：
　　“你们入了青衣门，便要想明白自己的决心。”
　　对面高矮不齐地站着数十弟子，除沈青萧外，大都还有些孩童的身形，眉目或清秀或妩媚，都带着一样的冷清肃杀。
　　没有仇恨的人，是不会入青衣门的。
　　软风拂过，绿竹潇潇
　　“青衣门在江湖上想必名声狼藉，也许你们的亲人生前，也曾对你们讲过，这江湖上，什么门派做事最光明正大正人君子，什么门派做事最唯利是图偷偷摸摸……”说到这里，杨子规噗嗤笑了出来“可是你们要知道，这江湖大都是错的，真正对的只有人最初的欲念、本能，而那些正义种种，大都是道貌岸然。
　　江湖中都有些传奇，如能吹叶化蝶的神女苏玉儿，一支秃笔溃退千军的剑侠萧远之，却都如昙花一现，只留下一个传奇，就销声匿迹了。在这江湖中，想必是个神话。”
　　杨子规拂起垂下额前的碎发，笑晏晏地，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柔柔地扫过对面的每个人：
　　“可是那不过是金蚕蛊。”
　　着地上百毒虫，于端午汇于一蜡封黑瓷药坛中，使其相互蚕食，三年后的端午节再次取出，开封便得一无头无尾的金黄蛊虫，先是由养蛊人日取一盅自己的血来喂它，一年后就要取人脑髓供其享用，再过数载成虫，遁土化水于无形，或幻化成一副红衣小童模样，随养蛊人左右，拥有金蚕，可教人功力一朝夕间就提升数倍，点水如萍，飞剑似仙，弹指取命不费吹灰之力。
　　“可惜金蚕食尾，你得到的，便要成倍地还它，轻则养蛊人单单一人遭难，重则殃及周遭，落得连带九族无一生还也是常见的。所以青衣门中，再烈的毒可炼，再毒的蛊可养，却唯独容不得这金蚕，哪怕它是蛊毒之首。”
　　虽是初夏青衣门里的风仍是凉丝丝的，这时吹在竹林中，甚至有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杨子规又是笑，虽着草莽武夫才穿的短衣，却仍是一副流水般的柔美：
　　“我笑得，你们若是身板较好，能练得武艺，早就去入了这个剑派那个刀门了，何必入了青衣这个妖邪的门派来，有谁怕了，我都知道，想我当年，同你们的命运是一般，甚至还不如你们。”言笑间抬指接住从竹林中飞出的翩迁凤蝶：
　　“你们较之我，还有个完整的身体，而我当初被教主捡回来时，已经没有了双足，十指被人砸断，我的命，是教主给的。”
　　听得此言，大都有些胆颤，数十双眼睛都看向杨子规那瘦削却无暇的手指，连沈青萧也有些讶然，不禁可怜起杨子规来，却被他远远地剜了一眼：
　　“而你们，如在江湖上想必也没了小命，是谁结怨，是谁寻仇，都与你们无关，可惜仍是要追加上来，但这青衣门，虽被世人唾弃，却能让你们活下去，过的锦衣玉食，能等到手刃仇人的那天，只要活着，便什么都有了。”
　　言罢，又道：
　　“如此，便将这里当家一般就好。”
　　这时听到头顶一支短笛吹出的曲子，尖细清脆，只见一个穿着青纱袄裙的女子站在竹林边上的嫩枝上，笑道：
　　“姓杨的，你啰嗦完了没有，老娘还要带他们去学药理呢！”
　　杨子规笑着瞥了她一眼，微一弹指，那凤蝶便箭一般飞了过去，却被那女子轻盈一跃躲过。
　　杨子规也没再立她，只挥手命那些弟子随她去了，待他们走远，方对沈青萧说：
　　“你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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