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针棘

作者:马鹿子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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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仁


      有人在他耳边喊:喂?喂?
      他嫌对方吵闹,忍不住蹙起眉。感到对方将手伸过来,居然开始在他裤袋里一阵摸,良久才终于摸出金属的响声来。门锁弹开,钥匙落回裤袋。这人搀着他,将他推到床上后便抽离自己身体。
      被子被他或被别人拉到下巴,翻个身便密密实实地卷在身上。但身上还是发冷,甚至让闵白承认他开始觉得难受。他忍不住出声,但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又觉得凭自己沙哑的声音,也许说不出什么来。
      嘟嘟哝哝的琐碎声音也不知道来自何方。隐隐中觉得是暖瓶铁皮裹北方硬水,总有股说不出的味。他被翻过来,额头上搭了折了三折的热毛巾。恍惚间有人凑下来,问他感觉怎么样。他一语不发,心里酸酸涨涨,又觉得好像有一泡马尿淹到了心口。唯一的室友要去参军两个小时前的饯行会上他干了半打啤的三两白的如今那酒精都顶着喉咙管死命烧灼内壁黏膜。所以,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这个人来了,凭他十分钟前发去的短信和在医学部的第一年就浸出的一身功底——及时程度堪比一个错误玩笑。
      但他并没有那么不舒服,除了正把他胳膊往头上撩的那股劲有点过大之外。腋下夹进玻璃棒的冰凉,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玩意是怎么被找到的,那阵冰凉就从腋窝下被抽走,再无下文。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再没听到任何声音。——直到他听到纸盒接触床头柜时的细碎响动,才勉强抬起一点眼皮:看到一个半弯着腰的人影,姿势有点熟悉。
      闵白没往细里想,但在纸盒落下后,他听到更多声音,其中一个问,这娃儿到底啷个了嘛?带重庆口音,看样子是隔壁寝室开黑回来的家伙。嘘,回答被压得只剩气声,更分不清那是谁又是以怎样口吻,喝太多又受了凉,好像有点低烧,应该不是很严重。重庆小子问:到底有没得事嘛,你得不得行哦?回答是没事,你回去吧,我在这看着,我了解他,不会走,你放心。闵白听到最后十个字,突然觉得心中一紧,心道下次果然还是不能喝多,否则小心脏还真受不住。
      好像有人抱了椅子过来,腿儿偶尔擦到地,声音可称不上好听。他听到椅子在他床边放稳,有人轻手轻脚坐上来,又好像听到轻轻叹息声——他愣一愣,试着抬起手,冷不丁碰到像是手指,或就是手指的热源。他在下意识握住的时候,及时吐出一句无伤大雅的胡话:“……你他妈真操蛋……”
      他其实是想说,你他妈有种就别走。但他从来没这么说,只是放任那热度从掌心轻轻抽离,他用力握住掌中那一小片空气,好像那里藏着一点他说不出的(或是吝于同日后读者分享的),只被自己所熟稔的气味。他用力吸吸鼻子,仿佛作出挽留姿态,如今看来,却只像是酝酿了一声抽噎的前奏。
      闵白想,对哦,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对方有什么理由不走?他觉得这个理由实在给得太妙,颇有些求仁得仁又何怨的微妙自负感,因此在压到心口的沉郁感稍稍消退后,便放心沉睡。
      他在陷入彻底的昏沉的前一秒,还怀着一夜无梦的期待。

      接近四点的时候他醒过一阵,发现自己衣服裤子都没换,也想不到换睡衣的事,干脆把自己剥了个一干二净再钻进被子里——脱裤子的时候看到手机屏幕的闪光从裤袋里透了出来,白森森的一片,实在勾不起他理会的兴致。
      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接近十一点,他在床上滚了一转,好不容易借着慢慢升起的饿意把自己从被子里拽出来,有些迷惑地回想他为什么会只穿一条内裤躺在床上,床头还搭着半拉毛巾。他挪到浴室冲澡,水流哗哗地打在背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只是太阳穴隐隐作痛,但也没到头疼欲裂的地步,至于腰背腿间等关键部位,更是都还灵便,也就放弃了追究打算。他只觉得隔夜如隔世,前事如前生,又觉得这句语言游戏玩得极妙,完全可以用在下一部作品中。
      他抱着这种想法恋恋不舍地挪开莲蓬头下温暖之乡,缓缓挪回卧室,极力不去想昨天一整天二十四小时内的爱恨情仇。可不巧,回来套上衣服的时候又瞄了一眼手机屏幕。
      十来条未接来电通知,明晃晃红亮亮地顶着同一个通讯录姓名:陈寻。
      闵白这下才觉得整个人都要炸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用力想了下顶着这个名字的家伙,该长着怎样的一张脸——索性裹着浴巾一屁股坐在床上。
      脑海里嗡嗡响成一片。他一开始只是在屏幕上划着手指,一条条抹去那些未读通知,一边觉得胃里有高温升腾,一边努力将这种感觉都归结于因过于饥饿而产生的要吞月噬日的冲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机后盖早被他起开,电话卡捏在两指之间,已经被捏了个微小弧度出来。等他从“反应过来”到“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一小片芯片早给撅折了。
      他苦笑了下,有点自嘲,又有点释然。

      太久没去营业厅,闵白只觉得移通这种把持通信垄断地位的企业服务态度差了不少,顺带效率也低了很多。喝了粥去取号,一个遥远的1042,叫号才叫到998,大厅里暖气开得十足,他烧又没全退,只觉得头晕得不行。到1004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踩着有点虚浮的步子拨开人群,顶着冷风走了一阵,终于在一家小卖部前停下来。
      “来包黄梅?”
      他一边掏钱一边摸裤包,在摸到钱包的同时依旧面带疑惑,心说不如还是顺便买个塑料打火机吧:天蓝色外壳上画着俗气的桃红色心形花纹,光天化日之下,绽出朵小小爱火来。
      黄皮硬壳子里包的东西永远都绵、醇、没劲,但总有股奇特香气撩着他,成就他学生时代的美好想象。他抽完一根,想了想掐掉第二根,走回营业厅,刚好轮到他。对面的小姑娘鼻子挺灵,办业务的时候一个劲偷偷往后靠。闵白维持笑容不介意,拿了新号转身就走。
      回家时接近五点,天色早昏暗下来。他跟编辑发消息告知他换了号,那边愣了一阵,旋即有电话打进来。他挂了第一道,在下一道打进来之前站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书架前抽出本罂粟之家,第188和189页间夹了张纸片,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已经有些时日。
      “闵白新号,惠存。”
      他把号码发过去,刚好赶上编辑的电话打进来。这编辑姓周名棠,两个月前刚接手他供稿的专栏,是个本科毕业才两个月的毛头小伙子,声音尚带青涩,话也不少,简直像春天细草一般毛茸茸。他电话里的语气永远略带急切,甚至能听出关心之意,有时闵白甚至觉得他会读心,比如现下。
      “诶诶闵老师怎么了您怎么挂电话呢您那边还好吧稿子不用急我之前遇到好多变着花样拖稿的老师了您比他们靠谱多了讲真喂喂闵老师您说话——”
      闵白站在阳台上打电话,那边周棠一开口,这座城市常见的有些劲而烈的大风就刮过来。他突然觉得脸上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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