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针棘

作者:马鹿子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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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色


      其实打从遇到陆时开始,闵白已经改变了许多。首要的便是昼夜颠倒的作息正一点点被纠正过来,半是为着男人,半是为着自己。
      因此,今夜的“失眠”才显得有理可循。
      闵白觉得自己正陷入死结:不可在意,但他已经在意;不可方寸大乱,但他已乱了两回阵脚;不可魂牵梦萦,但他却时时刻刻想起门前的一张脸。再比如他曾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想这事,但他却不能不一再追问自己。他意识到自己陷入死结——而在这之前,他已经暗示过自己无数次,不要陷入死结,更不要意识到此事,也许他还提醒过自己:不要提醒自己这件事。
      但他至少还能确认一件事:他想到“陆时”这两个字,并不觉得有多抗拒,有时嘴角还会微微勾起。闵白想,他并不讨厌陆时,从一开始就不。更确切地说,从一开始,他便是主动被男人吸引,即使是那种不付出任何“心意”的“心甘情愿”。
      但他得给自己画条线:界限,但也沟通彼此。这条线好像悬浮于深渊上空,他凭手扶,以维系自身。可上沿下溯,只是不可逾越。

      说来也怪,他竟没有想过要换换炮友,大概是习惯了对方的节奏,或是从一开始便只得到这种节奏,就一心认为彼此契合。也算是生平头一回,作家竟有点相信□□能压制灵魂。

      但他再见到陆时的时候,已经过了个把月。
      那时他送一位朋友上酒店,下来买了包烟,前脚掏钱后脚便抽起来,姿态焦躁,内心却颇悠闲。他挑眼向上看,见檐外天穹被低温冻成巨大而光洁的水晶一面,阳光封在里面,一簇一簇地发亮,但不至于灼人眼。他心情称不上好,但并没有坏到哪里去,至少不至于让他又开始想东想西,而对身边诸事的体察则更为敏感——到一半时觉得寒潮是该来了,便将围巾掖紧一点。他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陆时。
      说来可笑,他竟在那一瞬,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表现出一点惊讶”这种问题。
      但陆时的表情则更像个极好回答:他眉头微微蹙起,而眼睛微微瞪大,抿唇的动作暗示他有话要说,但又被男人自己咽回肚里。像个突然楔入脑海的错误,“思维镜面的一道裂痕”,闵白无端想起学生时代被灯影铺出昏黄的走廊,和沿走廊匆匆穿行时碰到的脸。他在那时眼力也许算好,凭一点旁人察觉不出的迹象便能洞悉来人姓名——但现在可不会,日后也未必会。
      非得等男人走到他面前停下,他才低低吐出一句:“嗨。”
      舌根软腭清擦音,有点像“好久不见”的起首,但矫情程度可远不及这句话。闵白看见男人眼角泛起的细细笑纹,盘算着要如何吐下一句话——他好像并没有考虑过就此打个照面而后各走各路的可能。
      “我送朋友到这边来。”其实并没有人问他怎么出现于此,反而是闵白自己更(没有理由地)好奇怎会在此撞见陆时——一个好像只存在于酒吧、短信和床上的炮友——但人总得拿一个答案去换另一个答案,又或者,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存在告解……以让这幕显得不那么尴尬。
      “这样。”陆时收回那副带点惊讶的神色,状若漫不经心般向身后一指,“我和客户在这吃饭,没想到遇见你。好巧。”
      “嗯,好巧。”
      其实他没有必要重复这两个字,至少在他看来这个词组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社交礼貌,而只是在证明一个人为极力避免尴尬而做出的努力。但尴尬已经伴随着沉默发生,简直容不得回避。一只麻雀从他们身边掠过,干枯树梢被随之而来的风声扫得哗哗作响。闵白觉得有点冷,又将围巾掖了掖。他问陆时:“你要不要来一根?”陆时接过一只,闵白替他点上,两个人又沉默了很久。
      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来——闵白甚至可以听到从男人唇间迸出的“噗嗤”一声。但他早过了因“会心一笑”这点程度便会脸颊发烫耳尖发红的年纪。
      “你瞧我们在干什么?”
      男人撮口烟问他,面前隔着白雾一团,闵白想他笑起来还是很温和的,但又怀疑正是这一团雾气所致。他挠挠头,想着怎么接这句话。最后倒痛快承认了自己的茫然,自然是用带点戏谑带点自我批判般的老练口吻:“不知道……也许是在想今晚你有没有空。”
      他已经没法收回这句话。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只能埋下头去抽和陆时手中同一厂牌的烟。明明是他递给男人的烟,他却有种和男人分享——不,从男人那里偷得半点相似气息的错觉。然后他无端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陆时隔着电话对他说,周二他有时间,因为他朋友要来酒吧唱歌。电流转化电波捏造人声屏蔽一切可见的神态,连关键人物“朋友”都面目模糊,的确不值得纪念。
      而这次陆时只是回答说他有空。
      晚些时候他到男人家里。在北方城市里陆时新铺的床榻依然缺乏阳光气息,但也称不上潮称不上濡润。他将头埋在陆时的枕头里,明白在床上吸烟可不是好习惯,也很难想象一个职业道德不离口的人能有这种习惯。但他还是试图嗅闻:一丝烟味,一丝属于“陆时”的气息。这想法来得没头没脑,闵白只是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但也可能是陆时在他身后加大了挞伐力度所至。
      后来他还是以两人最熟悉的姿势环着陆时脖子,低声喘气间杂喊男人名字。他知道陆时并非只写在纸上的名字或以浓墨勾勒出的画像,但汗水从他鬓边滴落的时候,他依然产生了男人的神色会被润湿会被洇开最终模糊得看不清看不真切的错觉。他嘴里开始泛咸,也泛苦。
      但平心而论这并非他最害怕的事。
      快到高潮时他的确眼前模糊一片,又或者已经随着男人的节奏被晃落一两颗泪水来,而这些都不太重要。陆时的手插入他的发间,他头发细软却依然比不上一切引人陷溺的沼泽。一切结束后陆时并没有将手抽走,他的手指从闵白头顶小小的发旋一路滑至后脑,复又撩上来。闵白对自己说,记住这触感吧——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又或者什么也不为。承认自己贪恋这点温柔温和温度并非一件难事。
      尽管他说不上来男人的指腹里藏着怎样的轨迹,是斗是弓还是簸箕。他也懒得去想男人的掌纹是否如歌词般诱人。有些人的掌纹复杂,像被随意弃置的道路,因月光和丛生杂草而分出岔口,有人的掌心则握着一颗痣,如道旁滚落的一颗头颅。这些特征或许属于陆时,或许不。与他无关,他只是爱上头皮被男人小心触碰的感觉:它细腻而真实,让他再次拥有落泪冲动。但也正因此,对这种触感的怀念,也就只到“落泪”的地步为止。
      也许是这之后,也许就在这次。可以确认的是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陆时从他体内抽离之后。“……下次、”男人的声音带着迟疑,一点比不上他揽在闵白腰上的手臂的血肉包裹下的骨骼坚硬。但那双手很快也收回去,闵白自然觉得背后有点空。也正因此他觉得他没法再细细咀嚼陆时的语气。
      “下次……,”陆时重复一次,或者是闵白在脑子里回放了一次,“我们就做朋友吧。”
      闵白没有去问“朋友”的定义是什么,也没有问“下次”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发生。他只是低声说好,便缓缓坐起来。“朋友之间可以互借浴室的吧?”半开玩笑地问一句,语气照例平和平淡平静平稳,一点纰漏,一点泄露感情的可能都没有。陆时嗯一声,点烟但照不亮屋内暗色。
      没有人再随他进来。闵白一个人站在莲蓬头下,水珠溅在面前的时候他想起那诗句:乱花渐欲迷人眼。他只是奇怪,他们的默契居然可以到这个地步:心照不宣,无需追问,且无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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