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尸

　　魏华带着元四去服用了解尸毒的之后，急忙催促他赶紧回去三清殿，师父和陆吟枫还在那里等他。
　　其实不用魏华催，元四也不放心阿呆的处境，他以前偶尔见过师兄弟们对付那些不听话的阴尸，虽然那些阴尸并无灵魂寄存其内，不过却也显得痛苦非常，想来那些阴尸本身的灵魂虽已远去，但是天长地久受阴气滋养，也难免会逐渐产生属于尸身自己的意识。
　　而体内还寄存着原本灵魂的阿呆，也不知会否感到痛苦难当。
　　待元四进了三清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阿呆被捆绑在一张桌案上，对方的眼上，嘴上皆被符纸封锁，而捆绑四肢的锁链上亦是贴了符纸镇压。
　　上身被脱光的阿呆，左胸被利刃所破开，露出了一颗再也不会跳动的紫黑色心脏。
　　“你来得正好，来，将玄天燃血神咒用你的血写在这符纸上。”
　　羽真人递给元四一张符纸，同时叮嘱道。
　　岂料元四却不去接那符纸，他目眦欲裂地看着被剖开左胸的阿呆，突然大吼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他，他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尸体啊！”
　　陆吟枫也不曾料到元四会如此激动，他怕元四上前撕掉了他们贴在阿呆身上镇压对方邪性的符纸，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元四。
　　“小四，你清醒点！阿呆现在还未完全炼成，所以他才有可能会伤害你甚至是无辜的人，身为养尸人，你应该明白，如果连我们都不能控制住他们，那么一切都没了意义！”
　　想到自己梦境中频频出现的紫袍男子，以及对方在梦境中所表现出的一往情深，元四怎么都无法接受阿呆死后还要受剖胸裂腹的折磨。虽然他知道师父和师兄都是为自己好，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是无法再忍心看到阿呆那么痛苦。
　　“师父，他不会了，他不会再伤害我了！要是他下次伤害我，我就直接念玄天燃血神咒好不好！”元四苦苦哀求着跪了下来，他不敢抬头去看阿呆被捆绑在桌案上的尸体，对方虽然无法言语，但是四肢或许却因为被剖胸的痛楚而微微地抽动着。
　　羽真人摇了摇头，上前抓住元四的手直接就割开了他的手指。
　　“元四，他没事的，师父只是替你加一道禁锢在他身上而已。你毕竟年纪轻轻，修炼时间尚短，师父也怕你会遇到不可控制的局面。”
　　用毛笔蘸了元四的指尖血之后，羽真人快速在符纸上书写了玄天燃血神咒的咒语。
　　然后他拿着那道符纸亲自裹住了阿呆冰冷的心脏。
　　“唔！”
　　一身沉闷的□□从阿呆被符纸封住口中猛然溢出，他被捆绑住的尸身也突然往上一挺。
　　元四满头是汗地看着阿呆在一阵挣扎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趁机推开了拉住自己的陆吟枫，快步跑到了阿呆的身边。
　　“阿呆，阿呆，你没事吧？！”他七手八脚地取掉了阿呆身上的符纸，捧了对方那颗面色沉郁的人头追问道。
　　半晌之后，阿呆双目缓缓睁开，那双暗红的眼珠静静地盯住了元四，可元四的心中却无惧怕。
　　羽真人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元四的肩膀，叮嘱道:“我在他体内塞入这么一道玄天燃血神咒，日后他若有异变，即便你一时不能念出咒语，他也会受咒语约束而难以胡作非为。师父不是要害他，只是想帮助他更理智一些，这样你们之间的合作才会亲密无间。好了，快替他缝好胸口的伤口吧，放心，阿呆是尸体，这种普通的外伤对他来说并无感觉的。”
　　元四愣了愣，自知太过激动，甚至是误解了师父的好意。
　　他背对着羽真人，双手紧紧地抱住阿呆，内心一阵纠结。
　　“多谢师父，师兄。”
　　陆吟枫把早已准备好的渡阴针和纳元金线放在了一边儿，这便随羽真人悄然出去了。
　　元四解开了阿呆，就这么坐在案几上，小心翼翼地缝合起了对方胸前的伤口。
　　阿呆的双目一直微微地睁着，眼里似乎有什么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元四知道阿呆心里多半还想着彻底离开人世的念头，可现在他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超度对方。
　　“你也听到我师父说了，咱们必须一起修炼，指不定那一天机缘到了，你就可以摆脱这具尸身，重入轮回呢。”
　　听见这句话，阿呆眨了下眼，他的眼珠缓缓地转向了元四，平素骇人的目光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忽然看到阿呆的双唇轻轻翕动，可元四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正当他不知所措之时，阿呆的手已经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掌心。
　　那个低沉中带着一丝悲凉的声音清楚地立刻响起在了元四的耳边。
　　——小家伙，我并不一定要重入轮回，我只是不想再待在这个让我伤心的人世。
　　“喂！你叫谁小家伙！我可是有名字的！”
　　元四的关注点永远都充满了孩子气，他对阿呆对自己的称呼耿耿于怀，虽然他的确是很年轻有为，可这并不等于他是个小家伙！
　　“道爷我可是有名字的，你给我记住了，我叫元应龙！小名元四，只有我师父和师兄才能叫我的小名，至于你，你要叫我主人！”
　　阿呆一声不吭地盯着元四，表情渐渐有些不满，主人？他生前只有别人称他为尊主，还没有人可以让他叫做主人。
　　看出阿呆一脸的不爽，元四也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坚持对方叫自己主人。
　　“那你至少叫我一声四爷吧。”
　　“……要不叫四哥也行？”
　　阿呆干脆闭起了眼。
　　“随你怎么叫啦，反正又没有第二个人听得见！”元四最后不耐烦了，他匆匆把纳元金线收了个尾，总算是将阿呆胸前的伤口缝补完整。
　　——多谢，你是我死后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说完话，阿呆忽然松开了元四的手，他就这么平静地躺在桌案上，面容安详。
　　元四愣愣地看着居然会向自己道谢的阿呆，有些尴尬地挠了下头，他想到自己最开始挖出阿呆后对对方的挖苦和讽刺，甚至还不小心害对方头都掉了下来。
　　“应该的，师父说了，你以后就是我的跟班了，我当然要对你好些。”
　　元四晃荡着双腿，一边说话，一边目光温和地打量着阿呆的面容，和他梦中那个威武霸气的紫袍人的长相一样，这张铁青的脸上剑眉飞扬，虎目微闭，硬朗的五官着实英俊挺拔，那副棱角分明的唇更是镌刻着一丝不容撼动的威严。
　　然后元四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梦境里面，一袭紫袍的阿呆是怎么跪在那白衣男子的胯间行苟且之事，顿时涨红了脸。这阿呆居然喜欢男子……这简直让他感到颇为诧异。要是对方喜欢上自己，那又该怎么办呢？
　　对方会不会……
　　元四越想脸越红，干脆翻身下了桌案，他走到门口，推开了一条门缝，对身后的阿呆嘱咐道：“我先去看看那棵樱树精，你没事了就回我屋里呆着吧。”

　　“师兄，方才那樱树精呢？”
　　元四走到静世观的后花园，刚好撞见之间被羽真人安排带流苏出去的同门。
　　“在那边。”道人转身指了指北边墙下的一片泥地，示意流苏的新肉身在此已然种下。
　　元四拱手道谢之后，赶紧快步走了上去。
　　“樱树精，樱树精？”
　　看着眼前花圃上那片茁壮生长的葱、蒜、鱼香等调味用的农作物，元四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静世观不富裕，可没想到最近竟是穷得连烹饪的作料也要自己种植了吗？
　　角落里一颗小小的嫩芽轻轻晃了晃，随即缓缓散发出一股青烟，流苏这才悠悠成型。他一看到元四，又看了看自己身边那些低俗的农作物，不由掩面抽泣。
　　“嘤嘤，实在太过分了，刚才那道人说什么这里的土壤最肥沃，不由分说地便把人家埋了进来。你且看看，我身边都是些什么？小葱，大蒜！我可是华丽无比的樱树精魄啊，怎能与这些低俗的作物为伍！嘤嘤……”
　　元四左右张望了一下，后花园里到处都栽满了各种植物，药材，乃至是面前这些农作物，的确也没什么地方让这故作矜贵的樱树精占据了。
　　他打了个哈哈，漫不经心地说道：“有地方给你住就不错了，可别这么不识相啊。还是说你希望被扔到路边去，让野狗在你脑袋上拉屎？”
　　樱树精流苏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随后抱紧了双臂，使劲摇了摇头。
　　“呵，现在看到你没事，我也总算放下了一件心事。你好好在这里吸收天地精华继续修炼吧，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修成正果。”
　　元四见这樱树精被自己恐吓到，心里不免一阵得意。他一路被阿呆欺负，回来了还被师父师兄呵斥，现在也终于轮到他作威作福一次了！
　　“道长，你要去哪里？”流苏见元四转身要走，急忙叫住了他。
　　元四头也不回地说道：“当然是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啦，这一趟可真是累死我！”
　　流苏默然了片刻，忽然有些担心地又叫住了元四，“道长，多谢你救命之恩。有件事，我还是想提醒你。”
　　“什么？”
　　元四停下脚步，微微转过了头。
　　流苏转了转眼珠，确定没有在附近感受到阿呆的气息之后，这才低声说道：“你那具活尸的确十分厉害。”
　　“哈，那是当然啦，也不看看是谁把他挖出来的！”元四哈哈大笑，损阿呆的人是他，借着阿呆骄傲的那个人也是他。
　　流苏皱了皱眉，不安地继续说道：“但是他也十分危险可怕。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的煞气好重，重到连我们这些妖精鬼怪都害怕，一具僵尸能有这么重的煞气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我只是觉得他或许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大麻烦，总之，希望你万事小心。”
　　阿呆身上的煞气的确很重，这一点元四也知道。
　　不过他在静世观待了这么多年，哪一具他见过的阴尸活尸会没点煞气呢？
　　而阿呆这么厉害，煞气更重也很正常，不过在自己对他精心养炼之后，想必他也会渐渐褪去这一身的死气和煞气，最后如师父说得那般，可以变得和活人无二。
　　“放心，道爷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到时候这世间的养尸传奇必定会记下我元应龙的大名！哈哈哈哈！”元四笑着离去。

　　元四离去之后，流苏仍是有些忐忑不安，身为精魄的他对于异象十分敏感，那具活尸身上的阴煞气委实太重，只怕真会给元四他们带来什么灾祸。
　　但是……流苏还不知道自己的灾祸就要到了。
　　他轻叹了一声，缩回自己刚重铸的脆弱肉身之中正准备好好休息一会儿，却感到身边生出了一股不妙的感觉。他摇晃着嫩芽，赫然看到一旁的小葱和大蒜等农作物使劲地摇动起了叶子，朝自己这边压过来。
　　万物皆有灵，静世观本是修道的绝佳之地，所以这里种的植物也沾染上了一些灵气，虽不能如流苏那般幻出虚相，却也可以言语交流。
　　“刚才是你说我们是低俗的作物吗？！”
　　“死娘娘腔，你再胡说我们试试？！虽然我们生命短暂，但是也不容你如此鄙夷！没有我们，这道观里的所有人吃面都吃不香！而你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小葱和大蒜使劲往外溢着它们本身的气味，幼稚尖细的声音显出他们此刻极为生气。
　　“嘤嘤嘤，我错了……葱兄，蒜兄，你们原谅我新来的不懂规矩吧。”
　　被葱蒜的味道熏得头都有些晕了，流苏那颗小小的嫩芽在泥土里颤抖了一下，顶端的嫩芽也弱弱地合拢了起来。
　　现在他肉身实在太过虚弱，便连一颗大蒜也打不过，早知道就不大嘴巴乱说了。

　　元四回到自己住的厢房时，阿呆已经回来了，他站在门口老地方，双目微闭，双唇紧抿。
　　“别老是站着了，去坐吧。”
　　元四虽然知道阿呆站与坐都不会累，可毕竟对方今天破天荒地对自己说了谢谢，那么自己是否也更应该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元四默念了一句控尸咒，阿呆随即便蹦过来坐在了元四面前的椅子上。
　　看到阿呆有些散乱的衣襟，元四下意识地便上前替对方整理了一下，在梦中，一袭紫金长袍的阿呆那么威严，那么英俊，如今对方落在了自己手里，也不能让他太过落魄才是。
　　“阿呆，你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那一连串的异梦让元四对阿呆的身世充满了好奇，虽然养尸律条中写着养尸道人对于尸身的过去不应作过多追问，这样也好让活尸抛却前世恩怨爱恨，在道人手下重新开始为之所用。
　　但是对于元四这样心性尚不完全成熟的年轻人来说，任何律法条款都无法约束自己的好奇心。
　　阿呆皱了下眉，那张铁青的脸看上去更加威严肃重。
　　他的手指捏了捏椅子上的扶手，突然扶手发出了一声啪的脆响，木料竟是从阿呆手掌间断落了下来。
　　元四被吓了一跳，他立即往后退了两步。
　　便在这一刻，阿呆那双红色的双眼也猛然睁开，他直直地看着元四，目光里压抑着愤怒。
　　“好，好，你是大爷，你不要亲我，我不问便是。”
　　元四连连摆手，他摸了摸自己还肿胀得的香肠嘴，想到惹怒阿呆之后可能就不止自己一张嘴肿了。
　　玄天燃血神咒那东西实在太过消耗精力，他可不愿意用在这种时候。
　　待阿呆将双目闭上之后，元四这才一脸郁郁地坐到了床上，他拿过自己此次出行带出的包袱，把行李都倒了出来，仔细清理。
　　盘缠是之前师父给的，不过剩余已经不多，他原以为这次下山可以顺利完成任务拿到丰盛的报酬，结果一毛钱没拿到不说，还差点被阿呆掐死。
　　将剩余的几个铜板丢到一旁，元四抱怨了起来。
　　“这样下去，我要何时何日才能存够成家立业的私房钱？”
　　他把剩下的铜板仔细地数了一遍，然后趴在地上，从床底摸出一个叮叮当当响着的口袋，将铜板一并放了进去。
　　“我本想你生前若是富豪的话，是不是可以指点一下我哪里埋着你家的财宝。这样我……我就有钱给你做几件好看的衣服啊，我梦里面，你穿着那套紫金袍子真是好看，只可惜那么奢华的衣服我可买不起。”
　　元四揉着酸痛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偷看了阿呆，生怕一句不对又惹对方发火。
　　“我也是为你好。”他嘟囔了一句，见阿呆不搭理自己，百无聊赖地转了转头，却正好瞥见那块云纹玉佩静静地躺在床上。
　　看见那块飘紫的玉佩，元四的脸上这才洋溢出了一抹微笑，好歹，他还有这个宝物呢。拿起玉佩摸了摸，美玉温润的触感与色泽让元四整个人为之心神荡漾。
　　这块美玉在他的梦中乃是属于那个白衣美人的，换言之，这东西也曾是那美人的东西。
　　美玉配美人，现在玉落到了自己手上，或许也是一种天注定的缘分。
　　元四小心地将这块云纹玉佩放到了自己的衣里紧紧捂住，生怕落到地上碰碎了。
　　突然，元四想到梦中的阿呆是那么爱那个美人，甚至不惜为了对方付出性命，他就忍不住有些嫉妒。
　　虽然自己现在是阿呆名义上的主人，可对方大多数时候都对自己这么凶，甚至还想掐死自己。
　　唉，同是美人，奈何两命？
　　轻叹了一声，元四连衣服也没脱就躺倒在了床上，他一手还捂了怀里的那块玉佩，而一手则垂在了床外，大喇喇地睡了过去。
　　等元四传出一阵呼噜声之后，坐在椅子上的阿呆突然慢慢地转过了头。
　　那双森严的红眸缓缓睁开望向了元四，灼灼的目光就像火光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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