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支曲

作者:小重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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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岸


      云歌跳起身子,但见身旁雕库昨夜所卧之处,一片阔叶上窝着一捧红艳艳湿漉漉的树莓。那叶片上还用树莓汁歪歪扭扭写着两个汉字“讫别”。那讫字写得不甚清楚,左半边浑做一团,然而意思却是了然的。讫,止也。别,离也。这算什么意思?用一捧野果和她不辞而别吗?
      云歌拾起那树莓,心下还是不信,在草地周围的林中细细搜索,然而越搜索越肯定,她不禁气咻咻地低声埋怨起来,从义渠怨到辛武贤,又从赵卬怨到裴章,最后又埋怨起自己怎么能如此大意忘了荣伍的劝告。这雕库定是完全失去了对汉人的信任,以为自己借他探路,担心会引战祸到族中才不辞而别。他虽最终会回到罕羌,然而自己逃回去和被汉军送回去,这效果却大不相同。卫律壮士和简校尉他们的血如此岂不是白流了?云歌气得眼泪汪汪——这个狡黠的少年,昨晚竟然不动声色引她全然信任于他,还为他松了束缚。云歌越想越气,握起玉拳砸在一棵白榆树上,又伏在那树干上嘤嘤地哭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清晰的马嘶声。云歌止了哭泣,有些不信地竖耳静听。真的呢?单声的马嘶,正被穿林的小风夹带着阵阵而来。云歌将树莓用阔叶裹了揣入怀中,拨开灌木长草,一路踉踉跄跄地寻着那嘶鸣声而去。穿过一片白榆林,忽图河又赫然眼前了。而那玉骢马正踏着河边的沙石,低头摩蹭着河滩上一个面下而扑的褐衣身影。
      定是雕库体力不支,还没逃远就跌落马下了。
      云歌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把俯卧在地的雕库翻过身来,却见他面色灰沉,双目紧闭。云歌才欢愉过来的心又是一沉。她又将雕库翻过背去,撑开那衣衫上的破处探看昨日的那处镖伤。果见那伤口此时肿得如同小孩的唇口一般。是自己大意了——江湖刀客的镖刃上怎么会不沾毒,他们要的不正是雕库的命吗?现在想来,这镖上涂的定是西域的锁喉草。她以前只听三哥提起过。那不是西域诸毒中最凶的,却是最狡诈的一种。初染往往毫无征兆,会在血中潜伏许多时辰,待到发作时,便会在喉部形成血块堵塞气管窒息而死。潜伏期因人而易,越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潜伏期越长,往往发现时已无药可救。
      云歌倒吸了一口冷气,搭手在雕库的腕上探他的脉息,果然探到一丝邪乱的脉动。云歌定了定神,从袖中摸出护心丹就着河水送入雕库的口中。这救命的护心丹只能兑出几个时辰,却不可能解毒。想起已经长眠在忽图河边的卫律炎,云歌的手脚忽然有些发凉。不!罕羌应该已经不远了。这一次她绝不再让生命从她的手间溜走。云歌转身掬了河水撩在头脸之上,又从怀中掏出树莓匆匆咽下。之后,她给马饮了水,又拽过辔头将玉骢马拉低,卧在河岸上。借着食过树莓后恢复的一点点气力,她把雕库重又拖上马背,而后自己也一跨上了马鞍。青骢马似乎知人心意似的,挣扎起健阔的四腿,摇摇站起身来,又抖了抖饮水沾湿的鬃毛,仰天嘶鸣了一声。云歌扬鞭甩了一个脆响,玉骢马载着两人沿着忽图河岸向前而去。
      密林,沙地,草丘交错着向后跳跃而去,河岸上时湿时干的腥土被马蹄踏碎了,飞溅上身来。云歌闷头打着马,一任疾风撩乱了她头顶的发髻。才在马上跑了一个时辰,日头忽然就微微偏了西,她这才意识到昨日太累睡得太沉,今晨醒来之时已晚过平常。她和时间的赛跑竟已输了两三个时辰了。云歌愈发心急起来,扬鞭策马,惊起一片河蛙乱鸣。
      越往上游走,忽图河的水势越舒缓起来,河水也渐渐清浅,看得清河底的卵石。云歌又在马上跑了一个时辰,果然见到河水分为了两支。她在河滩上勒住马,一时不知该走哪一条。若按雕库的说法,罕羌之地当是顺右支而下,然而雕库告诉她的真是实话吗?云歌拨转马头向左而去。已经跑的通体淌汗的青骢马喷了一个响鼻,抖了抖耳朵,终于趟过浅浅的河床,沿着左支的河岸向前跑去。两条河道开始还有些纠结,渐渐分淌而去。
      左支的河道不久便融入另一条河道中。云歌想起雕库说的左支会归回湟水的话,一时也没有在意,只沿着那河岸又向前驰去。落日的辉光中,大河对岸的山岗之上忽然隐约晃出一队羌人马骑,所幸隔着河道也不足为惧。她继续奋力策马向前而去。
      跑着跑着,玉骢马载着云歌和雕库忽然驰入一片广袤的草丘。云歌在马上引颈眺望,觉得自己就要看到罕部落的羊群和毡帐了。然而那翠色却一路广袤下去,在山丘上下翻滚着,怎么也望不到头。日头已然西沉,云歌怀疑起自己来,却又怀疑起自己的怀疑,到底还是没有停了手中的马鞭,心中只期待着越过这个草丘便会是罕羌的营地了。
      夜色终于点点瑟瑟地落下来,云歌在驰上又一座草丘后收住缰绳,望着前方无尽的墨色,终于承认自己是选错了路了。
      “为什么骗我?”云歌一掌击向雕库的背上,又转手搂在马颈上呜咽起来,“为什么这次又不是骗我?”
      雕库伏在马背上静而无声,宛若一片寂寥的秋叶。云歌强止了呜咽,掉转马头,沿着来路向回奔驰而去。落日前抵罕的军令已然不可能完成了,然而她却还是要把命悬一线的雕库送回族中。她自认不可能从这里寻路到罕羌,只能回到忽图河的分支处再重新沿右支溯水而上。
      回去的河路在暗夜中全然不是了白日里的模样。若不是滔滔水声,云歌简直要疑心自己又走错了路了。她正心急火燎地颠簸在一丘丘草坡之间,忽然隐隐听到一片铺天盖地的密集之声正由远而近。云歌急忙勒住马,四顾之下却未见任何人形魅影。那密集之声却是越来越近,在她的身旁忽然响得擂鼓一般,又忽而转小,向她的身后远离而去。竟是受惊迁徙的河蛙群。前边必有什么惊雷一般的势动。云歌远远而眺,果见前方的天幕焖烧出一片深红的火色。她急忙放慢马速,转上一处高岗,沿着河岸的断崖向着那火光缓缓行去。
      远远的,云歌看见河面上流火纷纷,明明暗暗间,无数骑在马上的黑衣羌人,正奋力驱动装着帐篷和草垛的大车仓皇地涉向河的这岸。而对面的河岸上,夜风卷着红色的战旗舞得龙蛇一般。那昏暗的背景中更有角形的旗帜来回摇动着。在那纷繁的旗语间,鱼群般鳞光闪耀着的是坚甲利刃的汉军骑兵。持盾者在前,执戟者在中,握弓者在后,汉军骑兵形成的矩形小阵列,又列排成一弧硕大无比的半环。居于半环中央的缓缓移动的战车,正驱赶着狼狈而逃的先零羌人涉水而逃。喊杀声终于沿着水面颤颤而来,蒸腾而来的炙风中含着硫磺和火石的气味。
      “赵将军……赵将军出击先零了……”云歌睁大了眼睛,僵在马上,蓦然意识到黄昏时所见的河对岸羌人正是杨玉的人马。她又想起卫律炎和简泓先前说的话,隐隐明白落日前送雕库回罕的命令,正是为了此时汉军出击河对面的先零人马而定。为的是在打击先零之前,稳固住罕羌的摇摆的心意,让他们不要出手卷入战争。而自己轻判局面,错择河路,竟折回了湟水,辱命于此。现如今便是雕库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云歌恍恍惚惚地跌下马去,摔在沙石之上,却没有感到体肤之痛,只感到胸中刀割一般地沮丧和自责。
      她攥起拳头向地上砸去,一边砸一边喊:“真没用……云歌,你真没用……”
      一只微凉的手掌越过她的肩头,托住了她砸向地面的拳头。是逃渡过河来的先零羌人吗?云歌奋力而挣,那微凉的手却翻掌握在她的手腕上,堪堪将她的手臂擎在空中。
      “云歌,是我。云歌……云歌……”
      云歌扭过头去,满是泪水的眼里模糊映出一个被火光涂镀了的白衫俊影。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还有时间。云歌……云歌……”
      云歌揉了揉眼睛,忽然觉得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伤了心要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这般流火撕裂的黑夜中,他也是这般叫着她的名字,眼中失了他平日的从容和淡漠,只有疑问和关切。云歌一蹴而起,将头紧紧偎在孟珏的肩头,浑身上下还在一片瑟瑟中,心中却感到那于万山沟壑的寒夜中忽遇故人的滚烫。
      然而一瞬间之后,往事近事又纷至沓来隔在他们中间了。云歌猛地推开孟珏,挥舞的手臂在流火映照的夜空中空划而过,“简泓他们……他们……都死了吗?……”
      孟珏伸手想要捉住云歌逃开的手,她却失智般一遍一遍空空甩开,“他们……他们……都死了吗?”
      孟珏在原地立住静默了一瞬,而后忽然腾身跃到云歌近旁,擒了她的双手反剪在她身后用一只手扣住。云歌如同受困的小兽拼命挣扎。孟珏则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将云歌再次拉至肩头,口里却似吟歌谣般轻柔,“我从莫尔桥来,一个叫荣伍的还活着,是他给我指了你们的方向。”
      只有荣伍吗?云歌心头剧痛,伏在孟珏肩头狂乱地喊道:“是我私自劫马,连累了卫律壮士,我还对简泓说过刺心的话,可他们还是舍命把我送过了桥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看着我。”孟珏将她从肩头拉起,捧住她的脸,迫她看向自己的眸子,“你虽有错,然而若不是你一意回去救了开羌酋豪的孩子,开羌不会现在已归顺了汉军。”
      见云歌愣在那里,孟珏又道:“他们是军人,有自己的判断,也有自己的职责。你若要对的起他们的牺牲,现在便振作起来。与我一起将雕库送回罕羌去。”
      “可是已经迟了。”云歌说着,泪水又从眼中潸潸而落。
      孟珏的眼中闪过一丝轻柔,声音也放缓了些,“我已让三月赶往罕羌,有我的书信,克尔嗒嗒还能盘旋几个时辰。云歌,我们还有时间。”
      云歌愣了愣,转头望向火光冲天的河面。先头的先零骑兵此时已纷纷放弃了那些大车,或趟或游,仓皇涉水而来。后方尚留在岸上的先零骑兵仍有继续在与汉军拼杀的,然而势单力薄,很快就成望风而靡之势。而汉军的弧形骑阵卷裹着先零的残兵败卒,如同一只巨大的手臂向河岸收紧而来。
      “看那边。”孟珏也转身望向河面,指着河对岸的一处道。云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尚有一队身着墨色短衣的先零骑兵未因战况而放弃抵抗,仍在和一队身着红色劲装的汉军搏命厮杀。两队人皆身形矫捷刚猛雄健,看得出都是勇士中的勇士。
      “那是汉羌双方的斥候兵在决战。杨玉这个归义侯倒也没有白封,汉人的用兵之术他倒也学得一二。”孟珏的语调恢复了惯常的从容淡然,黑眸又沉入寒潭静水中。
      “斥候?”
      “是的。杨玉的斥候已看明了赵将军的部署,正在突围求援。”
      “什么部署?”
      “赵将军此役贵在猝不及防,意在震慑,却也因此全倾了驻扎在龙支的所有汉军。但这里离开龙支城已有些距离,如此用兵,孤军深入是一虑,羌人围魏救赵又是一虑。杨玉的斥候既然已经看到这些,必然会舍命突袭,向附近的羌人部落求援。而赵将军的斥候也必然要将杨玉的斥候捕杀殆尽,为的是让杨玉的军队陷在此处,成为哑巴。这种斥候间的突袭战往往最是血腥,因为漏了一人便有可能倾覆局面。”孟珏的声音云淡清风,云歌却是听得惊心动魄。
      “那是要求助罕羌了?”
      “罕羌离这里最近,自然是首选。不过一定也会求助同为先零豪酋的尤非。尤非的人马在凌滩一带,即是为了牵制汉人在敦煌和酒泉一代的兵力,也是因为他和杨玉素有嫌隙。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尤非一定会出兵的。”孟珏停了一停,墨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又瞬息无痕,“却也是他的不归路了。”他忽然望向伏在马背上的雕库,“当前最为紧要的,乃是赶在斥候突围之前,将雕库送回族中。避免罕羌在摇摆中卷入战火,将战事扩大。”
      孟珏说着伸手探向雕库,“吕军医说是服了一剂封魂散,怎么还没有解去吗?”
      云歌的声音有些发颤,“过桥的时候,他肩头中了一镖……应该是锁喉草……”
      孟珏眼中微微一凝,疾步绕到玉骢马的一侧,借着河面的火光查验了雕库的背伤,接着又伸手搭在雕库的手腕上,探他的脉象。云歌见他渐渐皱起眉头,又见他伸手在雕库的身体各处击点穴位,心中一上一下,想要问些什么,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好半天,孟珏的表情略转平静,“何时中的镖?你给他服用过些什么?”
      “昨日下午中的镖,我昨晚没有验出毒……所以……所以只给他敷了些金创药,”云歌愧悔不已,讷讷又道,“今天接近午时才发现伤口异样,又给他服了护心丹……”
      “为何近午时才发现?”孟珏一边问,一边拉低了玉骢马,想要将雕库移下马来。
      “因为……我睡过了头……”云歌赶过去伸手帮他,声音几如蚊蚋。
      扶在雕库衣衫上的手满是泥污,孟珏默然抬头看了一眼云歌——发髻半散,污痕满面,形容枯槁,原本晨星一般的眼目在这战火的撩炙中也只剩得一片赤红和干涩。然而这一刻云歌的眼中没有一丝疏远和冷淡,有的只是信任和期望。孟珏的眸色中忽然柔情满溢。然而只是短短一瞬,短到云歌尚未来得及察觉,孟珏已经起身走向自己的坐骑,从马背上取了一些干粮又走了回来。
      “先塞一塞口腹。”孟珏将一个扭着花的烤馍馍递与云歌,又将雕库从云歌臂中揽过,用手指在雕库的喉上细细摸了一遍,道,“锁喉草一般潜伏两日发作。但是雕库的伤口位于肩头,离喉部太近,所以逼入肺喉的速度快于寻常,却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此处赤地千里,无处煎汤药。唯今之计只有师傅的上清针法或可一试,帮他将毒血逼出。我已封了他通肺喉的从泉穴,等我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再施针。”
      云歌愣愣握着孟珏递过来的馍馍,咽了一下口水,不解道:“为什么不现在施针?”
      孟珏笑得有些无可奈何,“你当那些涉过河来的先零兵会一直待在崖下吗?”
      云歌急忙掉头去看崖下,果见已有零星的身影在火光中沿着崖壁向上攀来。另外一些则沿着河岸向两侧散去,看样子也会很快发现她刚才上来的山路。
      “嗯……”云歌低头犹豫着还有没有时间吃这馍馍。
      “吃一只馍的时间还是有的。”孟珏温和道,“吃了才有力气。到罕还有四个时辰的马程,我还需要你很多帮助。”
      云歌还未听完,已经一口咬了下去。她的舌尖早已尝过千百种美味,竟没有一样比得上这一刻扭花烤馍。酥皮碎溅,粘得她脸上襟前到处都是。云歌吐了下舌头,一边擦脸掸衣,一面不自禁地偷眼看了一眼孟珏。却见孟珏目光痴痴,撞了云歌这一瞥,那浓云般的黑眸子四下散去,却掩不住满目的疼惜。他叹了口气,又取了一个水囊递于她,“慢慢地吃,才会有力气。忘了告诉你了,这是烧锅子,令居一带的名小吃。是丙小姐让我带与你的。”孟珏的声音淡如清风了。
      “汐妹妹……”云歌这才想起孟珏不是应该在送丙汐回长安的路上吗?她抬起头望向孟珏,却见他已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收回,投注在崖下的战场上。那里,先零羌兵仍在丢盔弃甲地涉过河来。而赵将军的弧形阵已横向排展开来,如同一条火龙横置在河对岸。
      “赵将军爱兵如子,果然是穷寇勿追。”孟珏微微眯起眼睛,似在揣度着什么,他忽然松开眼睛,道:“看来六月已将荣伍送回。赵将军对罕羌的局面不甚明了,要给我们多留些时间周旋。我们尽快出发。”
      孟珏转过身去,却见云歌已经收起了烧锅子,正抹着嘴一副随时待命的小卒模样。
      孟珏不禁微微一笑,“云大夫准备好了?”
      云歌也微笑轻轻点头,心下却有一瞬恍惚,仿若他们不曾有过情-爱过往死恨伤愁,而不过是同袍同泽一般。云歌轻轻甩头,将这一瞬的别念也甩到了硝烟箭火之外。
      两人一起将雕库移上马背,又衡量过三人的重量和马匹的脚力,最后仍由云歌与雕库同乘一匹马骑,而孟珏自驭另一骑。云歌本想与孟珏换马,因为那玉骢马一连几日奔驰,已是精疲力竭。谁知细看孟珏的坐骑竟也是垂耳吐沫目色赤红。难道孟珏是从令居一路赶过来的?云歌没有问,只是默默跨上了玉骢马。
      崖下的人声聒噪上来,渐渐听得清羌人的咒骂和呵斥声。两人知道再不能耽搁,沿着崖上的密林向北而去。
      这一夜月黑风高,然而他们背后的流火映在河面之上,竟反射得如同赤空万里一般。他们在那密林中行了许久,仍依稀可见前路。直到转过一处山岗,三人才渐渐没入幽深的暗夜中。战场的喧声渐渐远去,只剩下穿林的风声和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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