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照亮了夜

作者:初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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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


      十年前,他也是这样。
      当着妈妈的面,从西装口袋中取出戒指,给我戴上。
      事后,我们俩回家,去停车场,抄近道经过疗养院的小花园。他告诉我,他想单膝跪地,也想吻一下我手上的戒指来着。
      想了想,到底当着长辈的面,没好意思。
      我被他逗得直笑,他也笑,笑着笑着,他小心问:“那要不,再来一回?”
      他是带着笑意说的,意在轻松点,可声音中还是有着些微忐忑。

      我原本并不紧张,被他这话说得,莫名也紧张起来。紧张着,我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散了。
      那会儿我已放暑假,上海刚出梅,不再阴雨绵绵,又还未至炎夏,那天的夜风舒服极。我们俩都停下脚步,站在无人的小花园一角。
      他看我片刻,慢慢单膝跪下,抬头看我,又朝我伸手。
      我更紧张,眼睛都不敢再看他。
      他的手始终邀请状,展开朝我,也始终看我。
      风阵阵吹,我看左边的树,看右边的池塘,再看左边的凉亭,再看右边的蔷薇花墙,再看……他笑说:“看看我吧。”
      我看他,他仰头对我笑。
      树叶上还藏有不少尚未来得及风干的水滴,风一吹,零零散散落在我们身上。风再一吹,池塘里的青蛙甚至也在“呱呱”叫着和声,夏天眼看就要来。
      我的手掌蜷缩,伸开,再蜷缩,手指微弯,慢慢往前伸去,放到他的手心。
      他握住,低头吻我手指上的戒指。
      吻刻着我俩名字的戒指。

      他说,仪式感不是为了仪式而仪式,只是为了多年之后,再想起这一天时,我有东西可记,希望我能因此而更快乐。他还说,我不是普普通通被他追到,而是辛辛苦苦求来的,他会永远对我好。
      其实,他就是不那样,我也会一直记得,记得他对我的好,记得他为我做的一切事,我也会很开心、快乐。
      在当时,我和他都沉浸在完满的幸福中,并不知道未来正有坎坷在等待我们。

      我俩的事,被妈妈发觉,我初时以为是运气不好,并为此无比焦虑,甚至又做了些蠢事。后来我才知道,楚珩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比如刻了字的戒指,他早就把一切准备好。我与他恋爱的一年多,除了最终分手时,也就数那一次最让我惊慌。
      慌到差一点也就分手了,也是那一次,我彻彻底底离开了会所,并向楚珩彻底敞开心扉。
      如今看当年,除了分手时,什么事都已是小事。当年身在其中,可真是吓到不行。那会儿据三个月的期限只剩半个多月,我考完四级,每天开开心心谈恋爱。楚珩从厦门匆匆回来看我,赶回厦门,再回来后,他与我商量送妈妈去疗养院的事,我不再排斥。
      恋爱是个慢慢靠近与取得信任的过程,楚珩对我那么好,我不会再因自己的自卑或者其他小心思去拒绝他的好心,我信任他。那时候我的心态也很积极,我想,我会和楚珩组成家庭,我们一起生活,我们是一家人。
      我也会对他家人好,我不会再计较这些,惹他失望。
      他是真的想帮助我和我妈妈。
      虽然已说过多次,我还是要再说一遍,我真的没什么本事,活得一向很真空。妈妈没出事前,那就别提了。妈妈出事后,我终于开始面对残酷现实,可不过短短一阵,楚珩出现了。
      所以我一直被保护得挺好。那时候,我只信赖,也无比信赖楚珩。妈妈出院的事,妈妈住疗养院的事,都是他在打点。我真的跟个傻子似的,每天乐呵呵地上学,去会所也是乐呵呵地复习期末考试,完事跟他回家,或者他忙,无法陪我,来接我回家。
      发现不对劲的是妈妈。妈妈快要出院前几天,并不知自己要去疗养院,以为要回家。能回家,她当然高兴。我没跟妈妈说的原因,一是我对楚珩太放心,感觉只要有他,任何事都不是问题;二是,其实我隐隐有些慌的。在妈妈看来,楚珩不过我的朋友,非亲非故,凭什么为我妈妈这样费心费力又费钱?
      我不知道该怎么同妈妈说,索性留给楚珩。楚珩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说一切交给他。
      医生不知情,交代出院后注意事项时,说漏了嘴。
      妈妈当时没有任何不对,微笑着谢过医生。医生一出去,妈妈立刻看我,我心虚地收回眼神,想去给她倒水,妈妈指门:“关上。”
      我磨蹭过去,把门关好。
      妈妈再指床边:“过来坐。”
      我再磨蹭,坐到床边。
      妈妈问我:“我出院后去疗养院?”
      我直点头,妈妈又说:“市郊那家疗养院?”
      我再点头,妈妈再说:“一个月就要最少十来万的那家疗养院?”我隐隐察觉到不对,低头不敢说话,妈妈有些生气,“我们哪来的钱住这样的地方?家里房子卖了?”
      我赶紧抬头看她:“没卖!”
      妈妈生病后,我是真打算卖房子的。房子挂在那里始终没人买。
      “没卖,咱们哪来的钱?”
      “他,他,他帮我们……”我面对妈妈忽然发亮的双眼,连他的名字也不敢说。

      妈妈深深看我,忽然往后靠去,深吸一口气。她闭上眼睛,开始哭。她哭的时候,默默流泪,偏是那样眼泪无声往下掉的样子,哭得我心里也跟着酸软起来。
      我递面纸给她,她缓缓睁眼,看我,很伤心地说:“宝宝,妈妈已经这样了,你知道吗?”
      “……”
      “你知道不知道,你回答我?”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妈妈当初是如何被人打上门的,如何被人骂的,你还记得?”
      我记得,那个所有泡沫被戳破的午后,家中被打砸得一片狼藉,没有任何人会来帮我们母子。妈妈被人揪着头发打骂,我上去要帮忙,被一脚踹开。我忘不掉的,一辈子也忘不掉。

      “你是想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妈妈哭着问我。
      我被妈妈这个问题问得呆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赶紧摇头:“不是,不一样,不是!”
      妈妈伤心看我:“妈妈已经错了,你怎么也能这样?妈妈只有你了啊。”
      我急着解释:“真的不一样,妈妈!我和他,我和,我和他是,是……”我越急,越不知该如何说,“他对我很好很好的!我们不是那样!”我想说我们不是妈妈和那些人那样,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不忍心伤害妈妈。
      我说不出口,妈妈虽还在流泪,却平静地说道:“妈妈病重的时候,林阿姨是不是同你说过我过去的一些事?”
      我不敢点头。
      妈妈继续平静道:“林阿姨是不是说我为了赚生活费,才入了这个圈?”不等我有任何表示,妈妈再道:“其实有些事,你林阿姨也不知道,我们是后来才认识的。我并非因为这个原因才走上这条路,艺术学校的学费是贵,妈妈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大堂弹琴,顾客反馈都很好,经理是个女的,很干练很善良,也很喜欢我,给我开的工资很高,一个月的工资已够生活。更何况,那时老师们知道我的情况,帮我申请助学奖学金,我的成绩也好,常拿奖学金,过得并不拮据,甚至有余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物件。”
      我第一次听妈妈说起她年轻时候的事,不由听了进去。
      妈妈明明看着我,却早已透过我看向她自己的青春,缓缓说着往事:“那时候,妈妈对未来充满希望,我从小弹琴,却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想着当钢琴家,更不会想进娱乐圈,我只想着毕业后留校继续读研究生,将来想留校工作。我的生活虽然平淡,我觉得很幸福。妈妈不是那种攀强附贵的人,你外公外婆从小也是这样教我的。我们那样性质的学校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班里很多同学本身家世就好,更有很多同学成日与有钱人厮混在一起,过着看起来花团锦簇的日子。
      别人的生活从来与我无关,我对此没有任何评价,安安心心念书。直到读大三那一年。我长相尚可,从大一入学起,就有很多同学追求我,甚至有外校的学生,包括一些所谓的小开,如今说起来,就是些富二代。我从来不理,那时许多人背后说我死板,说我是装的。
      本来生活也就这样平淡过去,我会慢慢过上想要的生活,不富却满足。大三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开始只是每天来我工作的地方听我弹琴。他每次都坐在那个位置,时间久了,我自然就认得他了。大堂经理对他很客气,偶尔跟我透几句话,我知道无非又是个有钱少爷。
      我下意识地避开他,时间再久一些,我才发现,不论我避不避,他其实从未看过我一眼。他只是过来听我弹琴。他听了小半年我弹的琴,一句话没同我说过。直到有一回,下了大雨,我没带伞,站在酒店外等雨停。他从里面出来,他在等他的车。他站在我旁边,我认出了他,他却始终没有发现我,直到上车。第二天,他照例来听我弹琴,那时我才知道,他根本就不认识我。他也根本不是特意来听我弹琴。
      我为此有些羞愧,我把所有有钱人都看得很可恶,因有些有钱人曾经拿钱羞辱过我,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特殊的。后来的事,你大约也能猜到。他听我弹了快一年的琴,还是不知道我是谁,我都读大四了,将来准备读研,已经跟经理说好辞职,不会再来,没时间了。读研是公费,我不再需要赚学费,导师很喜欢我,帮我安排了其他工作赚生活费。
      也是弹琴的最后一天,有人欺负我。他出手帮了我。”
      妈妈从自己的青春中收回视线,她看我:“那时候,我以为他爱我,我特别喜欢他,特别。”妈妈拉住我的手,“可是,宝宝你知道吗,我们以为的爱,在他们眼中,从来不是爱。”
      “发,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害怕地问。
      “他的父母找到我,给我钱,要我离开他们的儿子。”
      “你,你要了?”
      妈妈苦笑:“怎么会?他的父母其实还算客气,说话慢条斯理,乍一看上去特别斯文。我不肯要钱,他们甚至并未生气,只是给我大致说了他们家的情况,最后,他们问我——”
      “问什么?”我抓紧问。
      “他们极为客气地问:安小姐,你觉得你与我的儿子是否相配?”
      我顿时很生气,眉毛都吊了起来。
      “如果他们骂我,甚至羞辱我,反而会激起我所有的叛逆心理。可是他们只是留给我这样一句客气的话。我没答应,他们也没有再多说,点点头,一同走了。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甚至没有与他说一句,他也丝毫不知。直到一个月后,其他同学陆陆续续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独独没有我。我问到一向喜欢我的辅导员那里,辅导员甚至不敢见我。”
      “……”我说不出话来了。
      “当然,我没有这么容易被击倒。我去找院长,找校长,没人搭理我。我再找他……”她再苦笑,笑着,妈妈又哭了。
      “妈妈……”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毕业那天,在我拿到毕业证书前,先收到的是匿名给我寄来的,他的结婚证的复印件,以及那位新娘的大概背景资料。”
      我不解看妈妈,妈妈平静道:“那位新娘毕业于国外的知名音乐学院,刚回国。她十岁便成名,成名曲是我常在大堂酒店弹奏的那首。”
      “……”我被妈妈这段话说得后背发凉。

      妈妈再看我:“就这样分手了,他没有挽留过,也没有解释。再后来,我被伤得很厉害,信了他的一个朋友,说可以帮我见他一面,我上了这人的当,走上这条路,再也没有回过头。想回头,没人让我回了。我也终于见到他一面。他嫌恶地看我,说我变了。”妈妈伸手擦眼泪,擦不尽,“我到底识人不清。”
      妈妈的往事听得我格外阴沉。
      妈妈的眼泪还未擦干,便伸手拉我,对我说:“有钱人的客气,甚至不是蔑视,他们眼中没有你,随随便便动动手,你的一切就都没了。有钱人的爱?”她又哭了,“他们没有爱,不懂爱。他曾经对我多好?我没问他要过任何东西,他也从来不送我贵的东西,我们像普通情侣那样谈恋爱,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归宿。
      妈妈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好孩子,你不是喜欢他的钱。妈妈也知道楚珩是好孩子,他兴许是真的喜欢你,没有骗你,可是他的父母呢?你是个男孩子,将来会发生什么?楚珩能为你放弃一切,与自己的父母作对?楚珩终究要结婚的。你能答应吗?你能忍受?”
      楚珩要结婚?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立即摇头。
      “你不答应,也不愿意,是不是?”妈妈问。
      我点头。
      “可是,那有什么用?”妈妈将我拉得更紧,“你比妈妈还傻,你以为他不知道我们家的底细?他们的本领大得很,说不定早已经知道妈妈是这样的人,我们是这样的家庭,他在瞒着你。”
      我的手也跟着变凉了。

      “妈妈不会害你。”妈妈倾过身,抱住我,“妈妈只有你了,妈妈走后,你如果被人欺负怎么办?”
      “我,我——”
      “我不希望你面对我当年面对的困境与难堪,妈妈不敢想象他父母找你的样子,更不敢相信他抛弃你的样子,更加不敢想你伤心后走向堕落的样子。你跟妈妈很像,你千万不能再走错路。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趁你还能出来,出来吧,好不好。”
      “妈妈。”我特别难过地闷在妈妈怀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珩已经知道我们家的背景,已经知道妈妈的事了吗?
      楚珩以后也会结婚吗?他的父母也会这样找上我,用一笔钱打发我?
      楚珩会像那个人对妈妈那样,对我吗……

      那天回家前,我问妈妈:“妈妈,我爸爸是谁……”
      妈妈一怔,低头不语。
      我不敢再问,回头走了。

      妈妈不会骗我,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为我,将这样难堪的往事都告诉我。
      可是,楚珩也不会骗我啊。
      我痛苦了好几天,甚至不敢去问楚珩,害怕妈妈说的那些是真的。妈妈怕我越陷越深,催我跟楚珩说清楚。
      我不敢,但到底下定决心,有天晚上,他接了我,骑自行车送我回家,路上和我说着妈妈住疗养院的事情时。
      我想到妈妈满脸的眼泪,终于问出口,我问他:“学长,你知道我妈的事吗。”
      他的后背一下子就变得僵硬起来。
      我明白了,他知道的。
      我也冷静下来,我再问他:“你知道多久了。”
      “……”他不说话。
      “是不是知道很久了……知道我妈被人打上门的事。”妈妈说的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想知道一件事,是十分容易的,“你是不是还知道我也被打的事,知道我没有爸爸,知道我和我妈不敢再住以前的别墅,只敢躲到郊外,你是不是甚至知道谁打了我妈和我。甚至知道我妈,知道我妈陪过……”我咬牙,说不下去了。
      我不嫌我妈丢人。
      可是因为我,我妈的事,又被多一个人知道。
      还是这样的人。
      甚至也因为我,将来可能还要,或者已被楚珩的父母知道。

      我特别难过。
      我说:“能停一下车吗。”
      楚珩慢慢停下车,我跳下车,走到他面前,取下我的书包,说道:“我妈过几天出院,回自己家住,谢谢你这些天的帮忙。”我朝他鞠躬,不敢看他,回头就走。
      他立刻追了上来。
      我停下脚步,背对他说:“我对不起我妈妈。我妈妈不容易,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总是在花你的钱。我将来可能要面对你的父母,我没有任何底气。学长,我相信这是爱情,但也许,它并不是正确的爱情。我想,我们可能并不配。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与污点。”
      他急急要说话,刚发出一个音节,我又道:“就到这里吧。”
      我往前走,走了一步,再停下道:“以后别来了,真的别来了。我不会再见你了。你要再来见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我想我妈说的是对的。
      这样的我,甚至还不如当年的妈妈。我妈可是真的一分钱也没有花那个男人的。我呢?
      我哪来的脸成天依赖楚珩?

      他果然没有再出现过。
      毕竟事关这样一件事,是我的妈妈,又是这样性质的事。
      他就是想跟我解释,都无从解释吧,甚至开不了口。
      妈妈知道我和楚珩说清楚了,大松一口气,耐心等待出院。我去找了房产中介,先前房子卖不出去,我将价格又降了五十万,只求快些卖出去,存些钱留着妈妈以后看病。
      我不打算再买新房子,医生明说过,我妈最多活三四年。
      我打算和妈妈一直租房子住,将来妈妈过世,我怎么都能住,我要努力学习,努力赚钱,还要努力还钱。

      他不再出现,头牌以为我俩分手了。头牌很高兴,说要跟我喝酒庆祝。
      头牌在会所很有脸面,不陪人时也敢喝酒。他找了个走廊尽头的空房间,和我一起喝酒,我没怎么喝。他喝了许多,喝得半醉,零零碎碎说着这些年的经历。我发着呆,听他说。中途有同事进来,是先前勾引过楚珩的那人。
      我瞥他一眼,他也不看我,直接跟头牌说话,说过几天请头牌吃饭。头牌与他聊了几句,他竟然高三刚毕业,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得很好。他们还说了些填志愿的事,头牌笑着说他哪里懂,又说几句,头牌去了洗手间。
      他坐到我对面,笑着端起酒杯,说:“哥哥,我敬你一杯。”
      他是看谁都叫哥哥,也是本事。我每次都不给他好脸色,他也不气。
      我喝完一杯啤酒,他又殷勤给我倒一杯,并问我:“哥哥,你是不是快走了?”
      我没搭理他,他再笑:“上次是我不对,哥哥你别气我。”他笑嘻嘻说完,再敬我。心情原本就不好,喝点酒倒也舒服,我仰头将那杯也喝了。
      头牌刚好从洗手间出来,晃着脑袋说头晕,很难受。
      他热心地扶着头牌,送去休息了。
      我靠在沙发里,望着墙壁上的油画继续发呆。可发了没一会儿呆,我觉得身上有些难受,很热,甚至麻酥酥地有些痒。我纳闷着脱了外头的马甲,还是痒。我迷糊着再去将袖口挽上去,却更热更难受,还有一些我也道不明的触感,明明没有任何人碰我。
      我低头再去解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刚解开,门被推开。
      我立即抬头,眼前却有些虚晃,我摇了摇头,再定睛。这么一看,我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

      是那个人!那个很久之前,竞价到五百万的人!
      我吓得立刻往起站,却发现我连腿也开始软了。
      我不是笨蛋,想到刚刚那个反常的人,还有劝我喝的酒,我上套了!我心中暗骂自己,手上扶着沙发,努力往门边移。他却已经将门关上,站在门后,阴阴对我笑。
      我终于站了起来,眼前又开始晃,我再用力摇头。
      眼前没变清晰,我的腿又是一软,倒在了沙发上。
      那人离我越来越近,已经开始脱西装外套,我从口袋往外拿手机。我手机的1号键直通楚珩的电话,我想将眼睛再瞪得大些,下手去按1号键。可我就连胳膊都是软的,我都不知我的手指到底有没有按下去。
      我往后躲,也动不了。
      他弯腰抢过我手里的手机,扔到一旁,忽然抬手就甩了我一个耳光。我浑身早已无力,也察觉不到疼痛,我歪在沙发上,我想我很快连知觉也没了。
      他伸手将我从沙发上拽起来,我的手还是去够我的手机,没够到。
      他又是一个耳光甩到我的脸上,我整个人都耷了下来。他说了很多话,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
      我的眼睛越来越难睁开,我是不是快要睡着了?
      如果睡着了,这些是不是就能变成噩梦。

      他拽着我,我的双腿拖在地上,被他往内室拽。
      我的脚甚至拐到茶几的脚,也没有痛感。
      我只觉得自己陷在一片沼泽中,无论怎么用力,我也浮不上去。他伸手要解我的衣服,我想伸手护住,也举不起手。
      快要真的睡着前,外头的门被人猛烈敲响。
      我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只隐约听到声音,声音连绵不断,越来越响,还越来越近,直到一声惊天响的“操!”在我耳边响起,才将昏昏欲睡的我给叫醒。我眯虚着眼睛,也不知又是谁来了。
      我被另一个人拽了过去,他抓起我往外跑。
      他跑得很匆忙,横抓着我,出门时,我的脚又别到门框。他又骂了一声,将我竖过来抓着。不一会儿,我又听到他吼“看什么看!”,再听到他大声道“你干什么去了!”。

      话音刚落,抓着我的人又换了一个。
      我下意识有些瑟缩,却落进一个特别温暖又熟悉的怀抱中。
      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闻到熟悉的香水味,我睡着了。

      再醒来时,我的脸碰触到软绵绵的被褥,我蹭了蹭,缓缓睁眼。
      楚珩趴在床上,小心看我。
      我对他眨了眨眼,先前的事,除了睡着之后实在没法知道的,全部想了起来。
      他只看我,并没有说话。我也看他,同样没有说话。
      我们对视很久,我开口小声道:“我被打了。”
      他一听我的话,差点要哭了。
      他没哭,我先哭了:“我真的就是个傻子,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那种地方,别人倒的酒我也敢喝。我越来越傻了,可是我不能这么傻,我以后还要照顾我妈,一直这样下去,我该怎么办?我妈只剩我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学长,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了。我不想和你分手,可是我很害怕,我怕走上和我妈一样的路。我妈妈太可怜了,太不容易,辛苦把我养到这么大。因为我,她的事情再度被翻出来被人所知,我不愿意这样,我该怎么办。”我侧躺着,两行眼泪全部落进枕头里,甚至有一侧的眼泪流过我的鼻梁。
      我哭着又说,“他昨天打我,打了两个耳光。”
      “我妈说有钱人就是这样的,有钱人的眼中,我们不是人。她和有钱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我说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你不会打我,你对我好。可是,我该怎么办?学长,你将来也会结婚吗?你爸妈是不是很讨厌我?会不会也打我?”
      我渐渐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没有你,我真的就是个废物,我该怎么办。可我真的很怕很怕,我怕你将来总会嫌弃我,我怕你嫌弃我妈妈,我怕很多很多事。为什么,人生是这个样子的?”
      他拿起枕头边的手帕给我擦眼泪,边擦边说:“不哭了啊,不哭了。”
      我的眼泪没有止。
      如果金哥没有来救我,如果楚珩也没有来救我,现在我又会是在哪里醒来?怕是已不是个人了吧。
      他用手托起我的脑袋,将我的脑袋放到他的肩膀上。他再双手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抱起来,抱在怀里,不停亲我的耳朵,说着“没事”。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脑袋难得变得空白而又清净。

      耳边只有他的声音,鼻尖也只有他的味道。
      我不由就道:“学长,我们来做吧。”
      他的手臂一僵,我伸手抱住他。他缓了缓,说:“你要休——”
      我直接转脸去亲他,用力亲他,堵住他的话。他开始还想躲开,我紧紧抱住他,不容他躲开。

      …………………………………………

      很疼、很疼,心里却很满足、很满足。
      洗澡时,我对着落地镜看自己身上,他留下的那些红印子,竟觉得无比开心。
      包间里发生的那些真实令我恐惧,楚珩留下的这些,才令我心安。
      楚珩却心疼地摸着那些红印子,还说“抱歉”,说他“下手太重”,更说“下次一定注意”。
      我本来一直没有笑,听到这话,我立刻笑了。
      我转身对他说:“下次,想要印子再多一点,重一点,想要每天满身都是你留下的印子。”

      楚珩不可置信地看我,瞬间,脸就红了。
      可爱到爆炸。
      身体也骗不了人,我看着又起来的那个部位,“嘿嘿”笑着,再去摸摸他。
      于是在浴缸里,又是胡闹一通。
      最后他把我抱到床上,因那些事,即便他就在身边,我还是紧紧扒着他,不敢离他寸步。
      他把靠枕放好,再把我放进被窝里。他跟着也坐上来,我立刻趴到他身上,占了他半个身子。他无奈低头看我,我抬头朝他眨眼睛。他再往我靠了靠,抱住我,想了想,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楼下等你,你下班时,怕你看到我不高兴,也一直请人跟着你。”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他望着床角,说:“上次,我们二十多天没有见面,也是这样。其实,我每晚都在你家楼下等你。我那个时候很犹豫,我见过很多次你和你那位女同学一起上学、上课,你和她关系很好。我还见过她给你送情书——”
      我懵了:“什么情书?”
      他解释:“我们寝室楼就在食堂前面,我们推窗出去,恰好能看到食堂外的灌木丛。那天我不是有意的,在窗边接电话,看到她给你递情书……”
      我立刻生气道:“不是的!!!”
      他“啊?”了声,低头看这样生气的我。
      要不是身上疼,我真要踹他了,我气道:“她给你写情书!!她想要我帮她递情书!!!气死我了!”
      “…………”楚珩特别不好意思地沉默起来。
      “你继续说!然后呢!”
      “呃……然后我见你们俩总是有说有笑,我有些渐渐不忍心。”
      “为什么不忍心?”
      他换了个坐姿,将我往上抱了抱,让我趴得更舒服些,再道:“你还小,又那样单纯。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有好感,可是你根本不懂什么叫作喜欢。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我把你往这条路上带,到底对不对?
      我是天生的gay,我不觉这个身份如何。但是这个社会并不认同这个身份,我的心志足够坚韧,我很认同也很喜爱自己的身份,但我怕我害了你。我确定我不会放你独自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但我担心我的出现改变了你的人生轨迹,我很担心你会后悔。
      你后悔曾经喜欢过我一场也就罢,我担忧你后悔自己的人生。你跟我不一样,你太单纯了。”
      我撇嘴:“全天下,也就你跟我妈觉得我单纯。你跟我,可是在那种地方认识的!”

      “可你出现在那里,也不过是形势所逼。我上次就说过,我很感谢自己还有些钱。直到如今,安思风——”他突然认真看我,我也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
      楚珩很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更不会嫌弃你。能在那样的地方认识你,是我这辈子,迄今为止,觉得最美妙的一场遇见。”
      我瞪着眼睛。
      他竟然自嘲笑起来:“如果不是那样的地方,你还是从前那个安思风,你会多看我一眼?我给你再多帮助,你会在意?你拥有的并不比我少。正因为那些变故,我才能遇到这样的你,我也才能追到你。”
      “……”他这些话,是什么逻辑。
      “是不是很卑鄙?我承认,我有时并不是君子。你出现在那里,再遇到我,就说明,老天都要我们俩在一起。”
      “你是很早就认识我了?”我嘟囔着问。
      他点头。
      “什么时候?”我追问。
      他笑着摇头,不肯再说。
      我“哼”了声。
      他则是继续道:“你兴许不知道,第一次在那里见到你时,我有多惊喜。我发现了一个,任何别人都看不到的你。我也多了一个追到你与接近你的机会。”
      “你说得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
      “那你以前会偷偷在学校里看我?”我不相信地问。
      他竟然又点头:“你上学期体育补考时,我还去看了。你上体育课时,我经常在一边看你。还有你上选修课时,我也去过。”
      “我从来不知道!!!”
      “哪能让你知道。”他竟然还这样说。
      “!!!”我指着他,简直说不出话来。

      他再道:“那次二十多天不见面,我冷静思考了很久,我抱着我最后的良知,我想放过你,放你过正常的生活。如果你不是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你的人生会轻松太多。”
      “然后呢?”
      他苦笑,再低头看我:“然后被你发现了啊。还有什么然后?你说想明早就看到我,我还能说什么?”
      “那你那天是在楼下等了一夜吗?”
      “是。”
      我缓了会儿,再慢声问:“那个时候,你就做好决定了?”
      “是,做好决定。良知完全抛弃。”
      我笑出声,他真可爱。

      “那这次呢?”我再问。
      “这次和那次不同,我不可能再放过你。只是我知道你有些钻牛角尖,所以给时间让你思考。谁料……”他转了个话头,“宝宝,我们来说下你妈妈和你家的事,好吗。”
      我沉默了会儿,点头,也不敢再看他。
      他伸手将我的下巴挑起来,让我看他:“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很清楚。你就是你,是我喜欢的你,其余的,全是无谓的。”
      “可是,可是我们家,我怕你爸妈……我妈说……”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捂住我所有的急切与难堪,保证道:“有我,我来和你妈妈解释。将来我的父母,也有我。你什么也不要去担心,早在一个多月前,你将我叫到你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未来的每件事,我都已做好了准备。”
      我支吾着说:“我妈说人变得很快。”
      “你会变吗?如果有一天,我家破产,我变得很穷,或者我毁容,你会嫌弃我?”他举了个最简单的例子。
      “当然不会!”
      他看我:“我亦然。”

      “可是——”
      “长辈们的事,我们没有资格去评判。我很喜欢,也很尊重阿姨。有件事,要承认,我知道些许你家的事。我甚至知道你家从前的地址。”
      “你怎么知道!”我差点跳起来,我再指他,“你好早之前就跟踪我!你是变态!”
      他笑:“只对你这样。其实并非跟踪,你记不记得上学期,你们上体育课跑步,你跑到一半就跑不动的事?”
      “我不记得了。”我是真不记得了!
      他竟然记得,他还笑着说:“我们当时也在上体育课,在踢足球。看到你跑不动,不一会儿,你家司机过来接你回家。我有些担心你,就……不过,只有那一次。”
      “哼!!”
      他讨好地搂了搂我,再道:“因为要帮阿姨办手续,有些事情就知道了。你放心,我察觉到后,就没再继续往下知道。我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查到的些许资料,全被我销毁了。”
      我还有些不自在。
      他再捏我的下巴,让我看他:“宝宝,我们开诚布公地说这件事,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我们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从那晚你将我叫上楼起,这些就再也无法更改了,你知道吗。我不可能再放你走。”
      我懵懂着点头。
      “我不会对你再有隐瞒,你也是,我们什么都可以说。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你的担忧与烦恼。我也是。”
      我再点头。
      “我爱你,爱你的一切,希望你永远明白。”
      我再再点头。
      他笑着松开我,起身把我再抱起来,平放到床上,说道:“睡吧,明早我们一起去医院接你妈妈。”
      我本来真打算睡了,一听这话,又要跳。
      他按住我,笑着吻我额头。

      早晨醒来后,他郑重其事地挑了身西装穿,仔仔细细地打领带。我早饭都吃好了,他还在挑袖扣。我又去转了圈,回来再看,他的袖口挑好了,却又觉得领带不好,重新挑领带。我只好再去转几圈,转完回来,他竟然连袜子也在挑!
      我没办法,恰好金哥给我打电话。原来,昨晚,确认我只是吃了迷药,身体无碍后。楚珩将我送到车上,上楼去扯着那个男人狠狠揍了一通,尤其是耳光,甩了怕是有十来个。金哥亲眼见证,就在走廊尽头,金哥道:“佩服啊!我头一回发现你家少爷是真不错!也是真的狠!一看就是练过的啊!”
      我立即问:“会不会得罪人……”
      金哥“嘁”了声:“你家少爷都不怕,你怕个屁!”
      我立刻又笑,是哦!我也狠狠道:“打得好!”
      又说了几句才挂电话,我进去看看,少爷又觉得衣服不好!竟然又要换!
      我实在是受不了,拽着他立刻跑了。

      妈妈见到我和他一起过去,当然是大惊。她立即再看我,我不敢看她。
      楚珩紧紧拉着我的手,站在床边,他的手将我的手攥得很紧。
      他是很紧张吗,我侧头看他。
      我妈也看他。
      他看我妈看了会儿,开口道:“阿姨,我对安思风是真心的。更多、更好听的话,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我以我整个人发誓,有生之年,我楚珩一定会爱会护安思风。”
      他说完这些,忽然又语塞起来。他回头看我,我莫名其妙地看他。
      这个时候,我反而不怕了。
      楚珩松开我的手,打开他出门与下车时都带着的一个包。我正纳闷呢,忘记问了,带着个包是要干什么。他已经埋头开始掏东西,并递给我妈:“阿姨,这是我身份证。”
      他再掏,再递:“阿姨,这是我名下的房产。”
      “这是我目前在用的卡。”
      “对了,阿姨,这是我从大一到大三的所有成绩单。”
      “这张照片上,是我从小到大的奖状和奖杯。”
      “阿姨,这是我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照。”
      “阿姨,这是我公司的营业执照。”
      “阿姨,这是我公司的公章,这是私人章。”
      我:?????????
      他还在拿,并问我妈:“阿姨,你要看我公司的流水明细吗?我忘记了,我给财务打电话去。”
      我妈:……………………

      我妈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我妈也懵了。

      我妈后来也说,她那天是真蒙了!
      头一回见这样的,噼里啪啦直接一通砸的,反正是能砸的,全砸了。连他小时候的照片,他都带上了,我妈夸了句可爱,他还送给我妈了。
      =-=
      我是真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时候收拾的啊?
      我妈就这样答应了我俩的事。
      那天妈妈没有回家,我们一起去疗养院,规整好后。就在疗养院的房间里,他当着我妈的面,给我戴上了那只戒指。

      戴上戒指的瞬间,我才明白,他所说的“一切交给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早就想好这些。

      而在小花园的那一角,他还单膝跪在地上,他吻了戒指,再抬头看我。
      我看着他对我笑,一时已变傻。
      他再问我:“喜欢吗?”
      我点头,很用劲地点头。
      “那就好。”他另一只手也握住我的手,双手一起握住我的手,再说,“喜欢就好。”

      树上的水滴,又有风吹落一些到我们肩上。
      青蛙也再叫了几声。

      我拉他,他不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看他。我抓紧他的手,我的嘴唇有些抖。我看他片刻,将他的手拉到嘴边,我也亲了亲他的手,亲他手上和我一样的戒指,一样的,刻了我俩名字的戒指。

      亲完,静谧夏夜里,我对他说:“学长,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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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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