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叶李)天英》

作者:洞燧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章六


      “叶庄主:
      展信如晤。”
      叶英在这两行字下面,看见了几点晕开的墨痕。李承恩,想必犹豫了许久接下来怎么写,才会等到笔尖都滴下墨来。
      他想得没错。
      李承恩展开信纸的时候本来有一肚子不知道该找谁说的话要写。可是他遣退了一干近卫,独自在大帐案前磨好了墨,提起了笔,却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他的阿英姐姐,因为几年前一场露水姻缘,给他留下了个儿子。可是还没能在天策待上几天,已经被被劫走。
      这似乎,说来并不恰当。
      近来明教时有作乱,皇帝有怒。
      这似乎也不是很恰当。明教刚刚盗走“碎星”宝剑,他无意再提起明教,令叶英为宝剑扼腕。
      那不说他的,说说叶英的?比如,问问他出关了没有?
      似乎并不合宜。他们满打满算,只见过两面,一根糖葫芦一盏凉水的缘而已。不适合问得过于亲切。
      ……
      李承恩脑子里不断冒出新的东西,又不断被他一个个否决,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跟叶英说的事情。最后他搁了笔,挫败地揉了揉额角。
      他有话,他的话不知道跟谁说。烦闷,被迫磨平锐角的挫败,和神策周旋的累心……等等等等,积了一肚子的话。
      意气风发的都统,不知肩上负重几何,却硬是要作出笑容。
      带他进天策的副都统秦颐岩秦叔,为人刚正不阿,却太过耿直,脾气也撞,是个典型的军士,却不是个好的听者。杨宁,尚还是个少年,李承恩一向把他当弟弟看待。其他人,自然不用多说。
      李承恩想了一圈,能听他说说话的,似乎就只有叶英。那双止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眼睛。
      明镜可止水。
      可是当真提了笔,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他跟叶英,其实交情真的不深,就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他们所处的地方也是天南地北,一个在河洛,一个在苏杭,难得见上一面。
      李承恩把笔拿起来又搁回笔架,反复几次,直到炊号都要响起,终于下定决心,一股脑地把想到的东西全都给写了下来,堆了满满的一张纸。还欲往下写时,墨痕重重一道离了熟宣甩上了木案,方才醒悟,收住了笔不再写,封好蜡封栓在了鸽腿上。
      他手一扬松了鸽子,目送着白鸽展翅没入一片蔚蓝天色,吁了口气,心里刚刚轻松了些许,又填上了更深一重的忐忑。
      不知道叶英,会不会觉得他有些过于交浅言深了?
      叶英在庭院里,展开信纸,继续向下看去。李承恩开始写得极慢,言语间也是措辞考究、文质典雅,后来就开始文白拉杂,在信的尾声,索性就全是大白话了。诸般真情流露,皆尽于此。
      叶英看着看着,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李承恩的身边,目视着他经历着这一桩桩的事情:在朝堂斡旋游走于几派间的惊心动魄纵横捭阖,银饷供给被神策横夺的愤怒不甘,驻扎龙门时马贼的凶狠残暴……一件件浮光掠影,如同身历其境。
      李承恩的眼睛。叶英难以忘怀,那天那夜里,李承恩眼里一片静静的隐忍,其中那一瞬,如同霹雳撕裂一般闪现的,仍属于年少的锋芒。
      他不可抑制地回忆起李承恩漆黑的眼睛。薄薄一张信纸,却如同画片一般,他看过去,除了满篇端正的墨字,还浮现了李承恩的一双眼。
      独属于狼的眼睛,倒映出金殿峨峨,敌手狡笑,大漠黄沙,一片又一片,搅着那双眼睛里原本就满盈的生气,黑的更黑,亮得更亮。
      叶英一向沉稳如寂的左胸口,竟然渐渐就随着那里的盎然生气,不稳了起来。呼吸渐渐地快了,心沉重的撞击声,似乎顺着骨头,传进了耳里,清晰可辨。
      叶英向下慢慢看去,直到再一次看见落款,才意识到,这不过只是一封信而已。他执着信,在漫天花雨里静静地顿了少顷,突然就很想见到这双眼睛,然后在这样的眼睛的注视下,再舞一场寒剑。
      可是他毕竟身在西子苏杭,而李承恩在河洛东都,两人相距,何止千堑。
      鸽子啄了啄他的肩衬,令他出的神重回了七窍。叶英转回了屋里,在桌案前,也摊开一张信纸。
      他本是寡言之人,笔下也不见得有多少言语。他实在不知道可以写些什么,就先在那一张空白的纸尾上落了款:叶英。
      二字苍劲不刻意,自有千钧隐于笔锋。
      顿了一刻,笔尖移向上处,依次写下:“叶炜离庄。叶凡离庄。”
      他三弟误入剑阵,一身武功尽废,再不复无双剑当年风采,一日离开家门。五弟叶凡,年幼骛远,竟然张口便要四季剑法剑谱,未得,竟也离家而去。
      叶晖早已尽全庄之力去搜寻,只是未果。叶英枯等数月,心下焦虑忧心,与日俱增。
      他从不是无情,只是感情总表现得似乎迟钝,实际上心下清明,还有的,什么都不少。
      偏偏不善于表达,只好在此间倾吐一二。
      他将回信也封了蜡,依原样绑回了鸽子腿上,手一松,鸽子就扑棱飞起,越过雕花的窗棂,隐入层林不见。
      他目送鸽子远去,回身,将那笺普通的信纸,仔细折了一折,放入了黄花梨木的大案上一个木匣里。信只是薄薄一张纸,折了放在匣底,伶仃单薄地卧在木匣底端。
      此时正值木樨清秋,满堂暗香浮动。
      ……
      寒来暑往,鸽子几次往返。
      李承恩渐渐习惯了从叶英回信的只言片语中推出整件事情,简短地表达自己的安慰,或者担忧,再将积淀了一段日子的琐屑全倾入信的后半部分,等待叶英下一次来信。
      他知道藏剑山庄这些年经历的事情令年轻的庄主十分烦心,且怀了满腔对兄弟的忧虑。叶英也同样知道,这个最年轻的天策府统领,他所经历的,他所负担的,都是什么。
      虽未见面,可两人之间,已经熟稔得如同坐卧多年。
      叶英案上那一只木匣,里面早已满溢,他便又找出了同样的一只,摆在旁边,也已经快装足了一半。
      有一天杨宁问李承恩:“都统,为何你闲暇时,总是在看天?”
      李承恩一愣,随即短促地笑笑:“——等人。”他的眼睛,不曾从头顶一片碧空移开。
      的确是在等人。等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穿过苏杭烟雨,穿过扬州金粉,穿过山泽峻险,穿过万里,来到河洛东都,北氓山脚。
      带着他床头暗屉里剑穗主人的消息,回到天策。
      杨宁很想接着追问等谁,可是他看着李承恩的神情,竟然问不下去。
      是怎样的人,才配让李承恩,天策府府主,最年轻的都统,东都之狼的首领,露出这样的神情。
      李承恩每每看天时,就在心里,计较一遍第四次名剑大会的时间。
      藏剑山庄名剑大会认帖不认人,一旦发出,各凭本事。李承恩想,凭他一杆银枪,还未有人可从他手上,夺走东西。
      他迫不及待想到拿到那一纸封装在木匣里烫金的雪浪笺,走进那十年一次的名剑大会,兑现儿时的狂言,亲手夺下叶英所铸宝剑!
      据说那宝剑自叶英手铸,其间去往南海得千年寒铁,兼之凝聚其心血,闭关铸造,几载未成。有传言,成时必惊绝天下。
      李承恩想夺下它。无论如何都想。一是为了儿时轻狂一梦成真,二是,那是叶英铸的剑。每一寸每一角,都经历过了叶英尽极目光淬炼,都经过了那双手千百回的捶打。融进了叶英的骨,融进了叶英的血,融进了叶英的心。
      夺剑。
      当然,最重要的是,看一看,那个始终抱剑观花,淡定无波的人。
      藏剑山庄庄主,叶英。
      后来李承恩想起来,他所有想去名剑大会的理由,剥了皮抽了血剔了筋,本质不过是——
      他想见叶英。
      想见一见这个沉默淡然的人。想见一见这个数年与他通信往来的人。想见一见他如今的样子。想跟他看一场天泽落英。想,却又不想,亲手把自己多年前误拾的剑穗,还给他。
      仅此而已。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2735232/7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