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机

　　七年了，时间根本就不像什么沙漏，而更像一展阴阳双面的八卦，一场翻天覆地之后便是颠倒纲常的人生。嗜血的蛊酿成的毒，他心甘情愿地饮下，可辗转的流年，却让他错过了他心中的她。
　　所有人都背弃的人，唯有他不离不弃，这些年为了乔文茉，他没有属意于任何一个女生。斑斓还在，她又在何方？
　　“赵医生，赵医生……”一声声呼唤将赵宣从回忆拉回到现实，眼前的玻璃温室里静卧着她的斑斓。
　　白袍之下藏着一颗敏感的心，赵宣习惯了去窥探每一个病人的心殇，并且尝试去治愈它。面前来来去去的人，总不是他最想见的那个，也幸好不是。
　　一个病人的自诉恍惚将赵宣带进了另一个世界，仿若面前的是那年十八岁的乔文茉。
　　“斑斓，我的斑斓有毒的，你没碰到它吧？”乔文茉捧着口香糖盒子，忧心忡忡地检查着赵宣的双手。
　　青春韶华触碰了高压线，霎时的一颤，赵宣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填满了。此时此刻的乔文茉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阴郁异常的女孩，她在赵宣的心里扎了根，如一株剧毒的曼陀罗，绽放光辉。
　　喜欢上她是因为喜欢上她的与众不同吗？赵宣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这个女孩子似乎并不是表现上那样冷漠。
　　无辜的眼神晃动着惊异的色调，乔文茉仰着脸直勾勾盯着赵宣的脸：“为什么你没有中毒？为什么你没有死？”
　　这问题来得很尴尬，赵宣心头的温度瞬间降到零点以下，“死”这个字眼尤其来得刺痛人心。
　　“他喜欢你？”乔文茉的世界真的鲜少人会懂。
　　手足无措的赵宣不晓得如何应对这一刻，只能愣愣的注视着乔文茉，想一眼看穿那个真实的她。
　　乔文茉的脸变得很快，瞬间黑了一张脸，她抢夺下赵宣手中的口香糖盒子，丝毫没有一点感激之情，而是理所当然地带着她的狼蛛即刻脱身。
　　白色光圈映照下的袅袅背影亦真亦幻，如同天边抓不住的云彩，赵宣情不自禁地抬起头轻轻摆动，无法挽留就挥一挥手，将心随了去。
　　猛然间，那个背影停住脚步，刹那转身竟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它的主人拥有很深的黑眼圈。
　　“哦，赵医生，我下次复诊的时间可不可以改一下？”神情涣散的女病人显得疲惫不堪。
　　现在早已成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赵宣竟然还惦记着那个怪力乱神的过往，他都不禁哂笑着自己，思绪被强拉回现实，他很认真地告诉病人：“可以，不过药如果吃完了一定要过来拿，下次如果还听见那些声音，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女病人似乎连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丧失了，她只微微颔首，失眠多日已经将她折磨得痛苦不堪，工作没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金属笔尖的墨迹断了线，只留下日光西斜下右手的剪影，煞白的纸张高贵得看不到纹理，赵宣获得了短暂走神的机会。只要还有未完成的希冀，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赵宣心理这样默念道。
　　咚咚咚，有人扣响了赵宣办公室的门，“进来”这句条件反射的话，赵宣已经相当熟络了。
　　“那位许女士又在约你出诊时间，这次还是回绝吗？”助理小宋自己也很疑惑为什么赵宣从来不肯答应出诊。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让她把病人带过来，我不出诊。”果然赵宣又一次很果断地拒绝。
　　问的次数多了，就连小宋自己都觉得赵宣很奇怪，其实外出看诊也没什么呀，为什么即便对方开出高价，他都不肯同意。
　　每个人都有一个壳，大小不同而已，人们都喜欢把自己藏在自己的壳里，才有安全感，离开了这个壳，偌大繁杂的世界会给人带来无尽的恐惧，人们都不愿意把自己剥干净展示在光天化日下。
　　乔文茉的壳是夜晚，而赵宣的壳变成了斑斓，有斑斓的地方才是变成最专业的他的地方。赵宣知道，乔文茉习惯性把自己埋葬在黑暗里是因为心底对爷爷的离思。人都脆弱，如果能找到比自己更不堪一击的，会因破裂而感觉到慰藉。
　　繁华的都市也有破旧的转角，那墙皮碎掉的角落里始终不会出现当年的她，背包里的玻璃瓶装载着未了的心愿，如果能把斑斓交回到乔文茉手里，能不能挽留住她？
　　“先生，等一下，请留步。”一个身穿僧袍的男人拦住了赵宣。
　　赵宣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僧人”，满眼的狐疑，毕竟如今骗子的演技已经精湛到无与伦比。
　　“先生，我看你煞气聚在眉心，想必有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你，我可以帮你……”
　　“僧人”还没有说完，就被赵宣打断：“你还是去找别人吧，不好意思，我是个心理医生，我们路数不同，你也不必浪费时间了。”
　　赵宣想要潇洒而去，那个僧人却恋恋不舍想要挽留住他片刻，也许僧人真的不是骗子，但赵宣并不知晓。
　　脚趾微微在那双破草鞋里攒动，僧人还是忍不住跨出一步，扯住赵宣的袖角：“相信我，你阳魂已经在消散，阴煞太重，会死的。”
　　死？这个字眼对赵宣并不具备足够的震慑力，他倒显得尤其从容：“人生来就要死，早晚而已，不是吗？你们不是信命数的吗？”
　　高学历的人才总是固执己见，僧人感觉即可怜又可笑，又无力劝服，只好丢下话：“如果你觉得不行了，来找我，这是我的名片。”
　　将名片丢在赵宣手中之后，僧人就拂袖而去，潇洒得很，皆因他信因缘使然。
　　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赵宣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将名片塞进了口袋，内心又在嘲弄：和尚也有名片，是不是太可笑，真把人当傻子吗！
　　心口不一又不是赵宣的专利，现世的人不都这样患得患失，明明知道是假象，但心里却又舍不得扔掉。
　　黑纱半透的夜，到处都是急匆匆下班回家的人们，如沙丁鱼罐头般拥挤的人群，碰来撞去的都是冷漠的擦肩，钢铁一般的城市遍地都是冷漠的人。
　　肩胛被突如其来的擦碰撞得生疼，赵宣循着力道望去，只见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着正装的职业女性，眉宇间神色焦虑。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赵宣瞬间的不悦逐渐烟消云散，在前沿城市生存本就疲惫，慌不择路也不算什么罪责。
　　“哎，小心！”眼看一辆车擦身而来，赵宣拉了一把刚刚与他擦肩的女人。
　　她的眼神没有被夜色吞没，反而是透着迷茫的半白，像是笼罩了一层看不透心境的雾。突然间，她就像被人扼住了颈，透不过来气，脸也憋得通红，求生的本能让她慌乱间疯狂地想要抓住面前任何一样东西。
　　女人的指甲像有毒的利刃，赵宣的手背上瞬间多出了几道血痕。再怎么说，他也是医生，所以并没有一丝退缩的意思。
　　赵宣转到女人身后，用手搂着女人的脖子，一边使女人的头仰起，一边用好听的声音引导着女人如何呼吸喘气……协同着赵宣的心跳，女人找到了他教她的呼吸规律，气息也逐渐平和下来。
　　最后狠吸了一口气，女人的魂也回到了身体里，她的眼神终于清晰了许多，仰着的头让她看清了赵宣的眼。
　　“呼吸器带了没？”赵宣问她。
　　女人锁着眉微微摇动脑袋，极力从嗓子里挤出字眼：“没……是过敏性气喘……已经好久没犯了……”
　　“还是带着比较好，很危险的。”赵宣从来都是一个暖男，他那不爱说话却又字字珍贵的风格让太多人念念难忘。
　　刚刚供上氧气的大脑飞速地旋转，女人灵光一闪，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喜出望外：“赵医生，你是赵医生！我约了你很多次，你都没时间，我就是一直约你时间的许静。”
　　没时间？小宋竟然用这样的借口推诿她，倒不如直接挑明他不出诊的规矩来得干脆，赵宣满脸的无可奈何。
　　小宋没说清楚的事，只好由赵宣亲自说明：“对不起，可能我助理没跟你说清楚，不是没时间，而是我不出诊。你为什么不把病人带到我的诊所来呢？”
　　许静一脸的失落：“她……她出不来……”
　　“出不来？”
　　“她在精神病院，而且是法院强制令，没法出来，但我知道，她没病，我就是需要你帮忙证明她没病！”许静那极力维护人的画面在赵宣眼里似乎有过画面可以重合。
　　许静？许静！乌黑的长发，乖巧的五官，似乎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最多就是多了一副黑框眼镜……
　　“你是许静？乔文茉的那个好朋友！”赵宣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然而这些年过去了，许静已经把那天去教室找乔文茉的赵宣给忘干净了：“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去看诊的人就是文茉？”
　　什么？乔文茉？精神病院？赵宣极其不愿意将这些字眼联系在一起，不可能，不可能会是今天这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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