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雪

　　这是一个发生在陈畅还没(或刚开始)受到脏话启蒙的年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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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磅咚！导览桌被一名宽硕男孩的后被压倒，导览资料与手册刷啦刷啦层层迭迭洒了一地，纪念章在地上缓缓滚动，到了翻滚扭打成一团的两个男孩身边。
　　两人穿着颜色不同的制服，围观成一圈的其他孩子们也是，人群中，有的在一旁拍手大声起哄，完全乐在其中，有的神色惊慌的跑走，”告老师”去了。政中央成为众人注目焦点的两个孩子，除了最明显的服装差异，一胖一瘦体格区别的惹眼程度亦是不惶多让，开始时，胖的那个咆哮怒吼的睚眦尽裂，浑身肥肉震颤，大人的眼光看来或许滑稽，但在众小朋友的眼里那可是无比的吓人，小瘦子只有被压着打的份啦！唉呀你完蛋啦！几句话”风风火火”的在人群中传递了几圈，没想到，几招下来，整个情势就出现了庞大的逆转。
　　当两校的老师们赶到时，小瘦子正把小胖子按在地上往死里揍，别说区区个孩子不可能，他黑沉的目光，敏捷熟练的动作与出手时的狠劲让人怀疑小瘦子不过是年纪不够力气小，而力不从心罢了。两校的老师吓的赶忙冲过来把两人架开，小胖子胀红着脸大口喘气，脸上的横肉都肿起来爬满了泪花，至于瘦子──瘦子的力气可大了，他的班导估量了一下，立刻求助隔壁班男老师的支持，而即使被那名中年老师从后方架的整个人腾空了地面，他依然死瞪着地上的胖子，一副面对的是弒亲的仇人似的，俯视角令他的面容背光，神情模糊阴测，只有那双眼睛，大而特殊的眼睛，径自映射着如炬的目光，就像吸纳了两团愤恨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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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络家长是必然的结果，厘清事实却不一定是，就算能力再优秀的老师力求客观，亦难不受”眼见为凭”的强烈印象所干扰，更何况陈畅──也就是众人目睹其狠戾行径的瘦子──的导师是个年轻大姑娘，而相比小胖子像机关枪一样吧答吧答开骂的妈妈，陈畅的父亲只能算是个沉默的聆听者。
　　在胖妈眼中，她的儿子是肉麻的小亲亲、小乖乖，倒霉遭到欺负的被害者，纯真可怜的像白雪；而在陈爸眼中，他的儿子就是个不断打架、小小年纪就顶撞老师的野孩子，三天两头被学校通知警告，自知文化水平不够高吵不过对面打扮贵气的泼辣女人，陈爸只是沉默缓慢的摩娑手指，心里烦躁迫切的想来根烟。
　　从根基上所得到的信任不同，打架时占了上风的陈畅，此时被推落到劣势的边际。
　　火气冲的呛了几句”对方先开始”却发现没人理会后，陈畅就不说话了，沉着脸闭口不言的模样，这下倒是像极了坐在一旁的他父亲。
　　胖子的母亲哇啦哇啦的讲什么陈畅听得模糊，他的年轻老师与学校主任在安抚赔罪些什么他不在乎，更不会去鸟对方学校人马又在交涉作什，他百无聊赖的只希望一切赶快结束，本来就不擅长多想的陈畅，此时更是麻木的停止了思考，心底还燃烧着愤怒，站在这个地方却也只是憋着，干脆回家被他父亲用皮带抽一抽，到学校再被老师罚抄罚写，整个事情也就揭过去了，以往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虽然胖子的母亲好像再扬言霸凌什么的要提告什么的。
　　陈畅垂下视线，刚才先把那个人支开是对的，自己的脑袋偶尔也能派上用场，眼前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此时，站着不动令他这种精力过剩的人感到不耐，正左脚右脚左脚右脚的移动着身体重心，房门竟然喀擦一声缓缓打开，陈畅抬头先是看到了大人转移了目光，接着自己就跟所有人一样，一致将视线投向了房门口。
　　这里是科学博物馆的休息室医疗室会客室还是什么其实他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眼前这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陈畅愕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慌张，在他既定的观念里，好学生根本不懂得如何面对发怒的大人，或者说根本没机会面对，而那位来人就是典型的资优生一枚。
　　门口小小的身影瞇了瞇眼，外人或许会以为那是误闯的尴尬或紧张，但陈畅知道不是，并不是，这人不过下意识的在辨别特征，确认自己找对人了而已。
　　“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小小的脸盲患者纯真的笑着点头，声音里果真没有分毫紧张或不自在的痕迹，”刚刚敲门好像没人听见，我只好直接开门进来了，不好意思。”
　　陈畅一直都很好奇他这种假兮兮的”大人话”是从哪学来的，但是很显然，在”资优生”和”大人话”的双重保护下，对方向来很吃香，各方面都是。
　　“安旬，老师正在处理事情，有问题先找三班的黄老师好吗？怎么脱队了呢？”声音虽有一丝疲惫，却一点都不严厉，更没有迁怒，原来啊──陈畅地一次见识到，或许这就是好学生应付生气的老师的方式。
　　斯文乖巧又讨大人喜欢，本质上跟陈畅完全相反，不过他却并不反感。
　　彷佛感觉到了陈畅的想法，张安旬看了他一眼，接着向前踏了一步。
　　“老师，这个。”张安旬将手肘举到在场的人都看的见的高度，然后才将袖子卷起来。”这个是他弄的，很痛，我想擦药。”张安旬的目光投向小胖子，小胖子缩在坐位里的肥肉一颤。
　　雪白袖子被慢条斯理的卷起来前，大家都看到上头沾染了大片怵目惊心的血迹。
　　张安旬只来的及看见他老师瞪大眼，胖子的妈就爆炸了。
　　失去理智的大人其实不比小还好多少，甚至可能因为年龄的关系更显失态，眼下就有一个气到什么不合逻辑的话都说的出来的例子。
　　“这下好啦！你们找学生来屋陷我儿子是吧！好好好都给你们说，我们学校的老师办事不利处理不了你们，我自己来总行了吧！你们也真行啊，你看看你，你啊就你，父母有没有在管啊？现在就懂柿子挑软的捏很厉害啊，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懂他的个性？你们还要不要脸大人连着小孩欺负他老实欺负他单纯好啊现在就这样你这小子保准以后就是──”什么监狱啊什么枪毙啊都搬了出来，在场的人基本上都被骂到了面色总归不会太好看，张安旬于是果断忽略那边还在空中喷舞的口水话，直接转向了主任老师们。
　　“老师，陈畅打架虽然不对，但是真的是那个人先的，他在恐龙展那边推了我好几次，我头都撞到玻璃了，后来到咨询台那边场地又比较空旷，我没站稳就被他推到地上跌成这样了，”他再次举了举手，字字清晰的补道：”陈畅气不过才打人的。”语毕，朝着不发一语的陈爸点头，委屈似地低垂下视线。从学校的角度而言不要将事情闹大就是终极目标，两间学校都是如此，现在张安旬提供了个可以立足发挥的点，他们就会自各儿想办法压制胖妈的气焰了，不管他们对于陈畅这个问题儿的主观好恶是什么。更何况刚刚胖妈还不讨喜的得罪人。
　　这些道理都是他妈跟他爸说的，张安旬没事就负责偷听，满足他那求知欲旺盛的脑袋──陈畅所好奇的”大人话”多半就是这么学来的。
　　说到父母。
　　那边胖妈正在数落张安旬打断她的话很没教养，反复说着小小年纪就会含血喷人应该连络家长来管一管；张安旬突然有点好奇，正常这个年纪的小孩会懂含血喷人是什么意思吗？于是就这么反射性看了陈畅一眼，此时，从张安旬进入房间以来就一直面无表情的陈畅，竟然古怪的一挑眉，逗的张安旬差点笑出来。
　　连忙一咬唇，正色回归到自己原本的思路──父母，对啊……张安旬对着一半的(另一半已开始跟胖妈的交涉沟通行为)老师们开口，刻意提高音量。
　　“老师，我没有含……血喷人，但是我的手流血了好痛，那个人的妈妈刚才说了可已连络我爸爸对不对？”他顿了一下，接着刻意像是想到什么好事似的睁大眼睛，双眼发亮，”啊，我想到了！我可以……”证明”陈畅不是先的！老师打给我爸爸好不好？我爸爸可以跟我伯伯说，我二伯伯是这里的……那个，馆长！”大人们蒙了，陈畅也蒙了。但是张安旬说的句句属实，就是有这张王牌在手，他才这么敢说，不然还得换个方式。
　　这就是大人说的”有管道”吧？张安旬小小的分神，接着又”非常自然”的继续补充，”这样就可以看录像了吧？电视上抓坏人的那种，街角装的那种，老师我跟你说我二伯伯叫做──”他像班上那些会兴奋的我玩具你玩具，我哥哥你姊姊攀比半天的同学一样，过去他只是无聊的听过那些话语，但现在的他内心竟然有些兴奋。
　　哎哟成功的滋味真是好。没去细想自己在哪本书上读过这段话，张安旬挺起胸膛，享受英雄得胜归的小小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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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件事乱七八糟的开始，最后也就莫名其妙的结束，张安旬留了爸爸的电话给主任，接着小孩们就先被”遣散”出房间，紧接着张安旬就被带去包扎。现在在回归班级参观队伍的路上，陈畅意料之外没有被他爸爸领回去，或许是因为车场的事还没忙完的缘故。
　　张安旬回头，四肢不发达而向来缺乏俗称”屁股上三把火”的他，此时双眼睛亮晶亮的，难得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调皮和纯粹。
　　“你怎么可以把我支去厕所洗伤口然后就打架了啊？”张安询问道。
　　“手……”陈畅却是答非所问，瞅了瞅张安旬的手，皱眉搭住他的肩膀。
　　被忽视话题有点不满，然而碰上陈畅这样的大爷个性，想回就回，不回就不回，也就只能没辙，谁叫他武力值输对方呢。
　　于是张安旬耸耸肩，干脆也不管了又提起得意的事，”嘘，我跟你说，”他逼近陈畅一步，以一个小孩能有的邪气反手勾住对方的肩膀，”其实没那么严重啦，我来之前偷偷用水擦过袖子──为的就是让血迹扩散一点。”
　　两人于是就这么无聊的勾肩搭背偶尔踹对方一角，歪扭的没入一大群孩子里。张安旬在生动描述自己是如何策划这个”拯救行动”，而陈畅则间歇吐个槽，点个头，或装作没听到，其实无论是在小胖子来乱前，张安旬拉着意兴阑珊的陈畅所作出关于恐龙品种、构造的精辟讲解，或者现在兴奋的论证着什么大人心理学，他都不是很懂，但张安旬难得一见的兴高采烈好像会传染，这时陈畅忽然觉得挺骄傲的，与有荣焉──关于自己有个天才好友的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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