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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殇 ●他人如镜
群雄欢呼，说来杨过之师、白衣少女首战金轮取胜，当下群情激扬，按照赌约欲推选她为武林盟主。场面喧哗，我不欲再留，携同绛雪正离开，路过议事厅，喧哗间内中传来女声，甚是清冷：“我自己要做过儿的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 一语既出，全场霎时如死般寂静，“她说的是真的？！”却是郭靖的声音穿出，伴随茶盏碎裂之脆响，我心头一紧，本能入内，却见杨过紧紧携了他师父的手，郭靖正双目圆睁地瞪他，那表情，惊惧不信，仿佛若他再答错半字，便要将他生吞下去。
黄蓉帮主则挽过白衣少女，凝重询问：“龙姑娘，过儿他，真是你的徒弟么？”“是啊。”龙姑娘微改方才冷意，答得清淡，“那他可有向你三扣九拜，行过拜师大礼么？”“当然有。”她言毕，一张绝丽容颜转向杨过，凝凝望着，似是不欲再同旁人深谈。黄蓉见状，面色重重一变。“你。。。你这孽畜！”郭靖闻得龙姑娘一席话已然怒极，蒲扇大掌高举过顶，对着杨过便要拍下，“我有什么错？我们碍着了谁？姑姑从小抚养我长大，教我道理，传我武功，我敬她爱她，想要伴她终老，难道这样也错了吗？！”杨过迎向掌风，神情倔强，眼泛红潮。
“过儿，你可知我当初给你取名一个过字，意表何解？”郭靖也是周身颤抖，一代巨侠，情绪竟失控如斯，左右英雄皆冷目相向，我心头错愕，这两对少年怎能于此时此地说出这事，生生惹祸上身？“怎么我的名字是郭伯伯取的么？”过字一出，似是触及了伤心处，杨过语调低落哽咽起来。“爹，他们想干什么？”绛雪已如箭在弦上，仿佛郭靖拍下同时，她身形便会异起，“没错，过儿，你听好了！当初我给你取单名一过，就是指望你今后有错则改之。人孰无过，而知错能改，方为圣人之德！自古父、子、君、亲、师，此乃天地纲常，不可违逆，龙姑娘既是你授业恩师，你又如何能娶她为妻！如此便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郭靖说到此处，声调沙哑痛楚，大掌转握成锁，扣在杨过喉头，上下颤抖，将就不得：“快说，过儿，你跟郭伯伯说，当着天下英雄说，你方才所讲都是混帐话！你会尊敬爱戴龙姑娘为你终生授业恩师，你们...”哑顿半刻，似乎连这句都羞于启齿：“你们有生之年，绝不会结为夫妻！否则...否则郭伯伯便是宁可你死了，也不能让你犯错！”一时厅中气氛间不容发，郭靖悲怒交加，将全力集于五指，若杨过答案稍加违逆，便要拧断他喉咙。
此情此景，于我似曾相识，有不忍观瞻的痛楚。尤忆那日山涧，她纤弱颈项握于我指间的触感，细腻倔强，因极度恐惧而绷紧，不似那夜承欢之下的慌乱。我低头锁眉，指尖蕴力，若郭靖真欲取他性命，这一回我绝难坐视。明知不当介入他人家务，心中却有想要弥补些什么的强烈渴望。
原来杨过于众目睽睽下立拒郭大姑娘指婚，只为与他师父、那名白衣少女以夫妇名份相伴终老。又一场师徒曲，又一段逆伦缘！由彼及己，我如临冰窖。想他二人必是将方才于殿外讨论的儿女私事在这里与天下人坦坦然说了个明白。他俩竟将这等心事，在天下人面前说了。
“我没错！若我有错，我必然改，可是姑姑养我教我，我真心敬她爱她，即使娶了她，我还是一样敬重她，这有什么错？我与她是师是徒，究竟有何干系？到底碍着谁了？”杨过脸红脖粗，神情大恸，泪光翻涌之下张口就驳，那目光，如刀锋一剜，无意一撞，心房内隐秘一角便再度开裂，是的，他们碍着了谁？如他俩般少年夫妻，只须寻一处世外桃源或孤岛塞外，就此厮守一生，却又与人何秧？
脑中不能避免地闪过她临终泪眼，“如果一切重头，你还会不会改变主意？”口中苦涩如胆汁倾泻。重头了，的确重头了。生命往复，出人意表，历久弥新，只是那不是你我，不是罗玄与聂小凤。
不是我们。
“有违伦常正道，于礼不合，于理不容！”“大逆不道，天理难容！”
熟悉的警世箴言，换汤不换药。一事能狂便少年，那一刻对杨过，我突尔心生羡慕。为何他俩就能无此阻隔心结？
倘若当年，我也曾勇敢些，携了她的手在哀牢山长居归老，今后我治病，她理药，我出诊，她随行，我开墨研道，她盏茶相伴，自此皎雪银霜，四季飘飞，天物自然，何至绛玄异色？可否？人生可否？
“我便是要娶姑姑做我的妻子，我便是既要她做我的师父，又要她做我的妻子！”如雷贯耳，将我从渺茫臆想中惊醒，仍是杨过在厅中大喊，他的性命还在郭靖掌内挣扎，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扭头痴痴看他师父，龙姑娘攥着他手，无底深眸望他，一望无际的苍凉。两人这般旁若无人，又在群雄中掀起轩然大波，众人议论纷纷，指指戳戳，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上前将他俩拿下。龙姑娘此刻却威仪顿生，美目淡淡一略，竟生生杵得一干人等不敢上前，多半忌惮她方才击退金轮国师，又放弃武林盟主之位的气派。郭姑娘受此挫折颇感受辱，右手执拳，颤抖地握在腰间青芒剑上，绛雪注意了，紧紧盯她举动，也是严阵以待。我这女儿，十数年来，还真未曾见她这般。
我默默望着郭靖，他与杨过在场上的对立于我造成了一种无以明状的诡谲。当年，惊惶的我在静室门前对小凤那般疾声厉色，与眼前郭靖对义子杨过发自肺腑的痛心疾首，像否？不像。我不是郭靖，我终归不是他。我看他盯着杨过的目光穿透了失望，我看他颤抖着双唇凝视与他昂脖对峙的故人之子，我看他最终颤抖着放下扼住杨过的手，我看他心灰意冷地对他说“你走，今后你好自为之。”我不像他么？不不，我像的，我当年也放过了小凤不是么?当年我也放过了她！我不想杀她，我不想杀她，即使她没有勉力挣扎着告诉我，她有了骨肉......
我不会下手的。
我真的不会下手吗？
幽邃交战在心底偷偷吹响号角，往日重来，他人如镜。我恍若遇上鬼魅，猝然抽身离去，绛雪的呼喊如玉珠掉落耳畔，杨过的双膝在身后敲下沉重的回音。我不忍看他她携手归去的背影，我，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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