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之蛇

　　短短近两年时间，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却有着无比熟悉的味道。只是……只是建筑都改了，改成一片冰冷的高层建筑。市中心面积扩大，却只剩下拥挤；燥热的气候怡人起来，植满了绿色的植被，或许这就是发展。所谓的经济发展。
　　连沙漠都得退让三分，自然怎么能胜过人力？那些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天空，却都被蚕食。还好，有你。还好，你还在。
　　雨茴。
　　我顾不得凄凉，必须先寻见雨茴。
　　华坊市南郊有一座小山，山不高，山上倒也有树有水。山半腰有处庵，即是水仙庵。
　　水仙庵不大，门也朴素，两边是红色砖墙，中间有一铁门，比我略高些，从门缝可见，铁门以铜插销插着，倒落得灵巧，我锤门不断。
　　“谁呀？”听声音，是中年女人的声音。
　　“您好，我进庵中寻人！”我如实禀报。
　　戴灰色僧帽，着灰色海青，腰宽袖阔，圆领方襟。中年尼姑慈眉善目，配这一身僧服，显得庄严，她开门迎接，我赶紧鞠躬。
　　“请问，雨茴是在这里嘛？”我恭敬地问道。
　　“雨茴？有些熟悉。”尼姑笑笑，而后仰了仰头，似在回忆。
　　“或许她改了名姓，削发为尼之后，都该赐了法号。”我提示道。
　　“找此人究竟何事？”尼姑余光打量，内心盘着心思，却不是坏意。
　　“忏悔！”
　　“忏悔？”她诧异道。
　　然后，尼姑赶紧引我进庵。
　　她让我在石凳上坐会儿，说水仙庵只是清静之地，不同于其他尼姑庵，广开门，供人参拜，倒只是几个尼姑清修隐居之所。
　　尼姑走后，我环视水仙庵，只几间屋舍，一方水池，水池里处处水仙花，或许庵名因此而得。少顷，有一位老者缓缓走来，走路软又轻，步伐倒是轻捷快速。
　　“找虚空忏悔？真是奇哉？”老尼姑右手竖立，坐在另一方石凳之上。
　　我只关注她行走之势，竟忘了站起问候。
　　“有何奇哉？”我问道。
　　“本庵从未进过人忏悔，你来忏悔，是不是奇哉？”
　　“你们也真够奇哉？”
　　“为何？”
　　“无人忏悔，庵门紧闭，不知水仙庵挂名何为？”
　　“为内心清净。”
　　“若真要内心清净，真该除了此名，只一处闲屋子，不是更好。”
　　“那你怎能找到此处？又如何忏悔？哈哈！”老尼姑突然发笑起来，笑声随我心跳而加速。
　　“尘缘未断！”我诧异地问道。
　　“大有人尘未断！我这庵只是虚晃，怎能开门？怎能接受他人忏悔。做不得，我们也不配。”老尼姑说完欲转身离开。
　　“望师父成全。”我说道，老尼姑一转身我已知她的言外之意，雨茴不愿相见，我唯有恳求。“您也说大多人尘缘未断，总该给她们留个机会。”
　　“爱情吧！”老尼姑眯眼笑笑，似在打趣。
　　“或许……是吧。”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却连真话也迈进了一大步。
　　“我来讲个故事，或许……对你有用。”
　　“洗耳恭听。”
　　“曾经有一双年轻男女，爱得痴狂，然而这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女子发现了爱情的谎言，男子却未发现，女子便与男子玩了场游戏。她说自己不再爱男子，若男子想重拾双方的爱，必须每晚来女子的窗下，直到有天女子开了窗，则证明他们的爱情再次开花，如果足足等了一百天，却不开窗，则证明爱情已灭，毕竟爱情是难以挨过百天的折磨的。男子每晚都站在女子的窗下，眼巴巴地看着女子紧闭的窗户里的灯光，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灯光灭了，男子方才回去。就这般，等着、看着、幻想着，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某晚，那是大年三十，男子早早吃完团圆饭，就跑出来守在女子的窗下，漫天飞舞着烟花，那般美丽，却像是嘲笑，嘲笑着男子的可悲的坚持。男子有些愤怒，却无处发泄，唯有坐在台阶上，频频摇着头。老天似乎看不过眼，下起了大雪，雪花洒洒，越飘越大，女子的窗户突然大开，男子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害怕看错。待揉完眼睛，窗户却是紧闭。男子有些灰心。直到第九十九天，男子甩腿而去，不再等待。”老尼姑耸了耸肩肩膀，表示故事已完。
　　“没了嘛？”我意犹未尽，故事却那般戛然而止，心里是无尽的怅然若失。
　　“没了。”
　　“没了嘛？”我重复着问题。
　　“没了。”老尼姑倒是耐心。
　　“她们的爱情会开花嘛？男人等了九十九天，为什么不等足一百天？那次窗户大开，是不是女子同意了，却被男子错过……”我追问着无数的问题，都是些未过大脑的问题。或伤感或惆怅会让人失了智慧。
　　“或许都可能，或许都不可能。”老尼姑说着不痛不痒的废话，倒是最为客观，是至理名言。但凡废话，不说为好。
　　“爱情本就倡促。”我话锋一转。
　　“这倒还像话。”
　　再细想，我明白了老尼姑的话外之意，其实女子不会再开窗，爱在女子心中。而男子甩腿而去，多正确的做法，是将爱情摆放在了心中，心中之爱就永不用等待了。他们两人的爱情已然在绽放，多美好的结局。
　　“这故事对我又有何用？”我问道，心中却有诸多惬意，老尼姑果然是高人。
　　“有用无用倒真难以判断。”老尼姑苦笑道，转身离开。
　　“我来寻人，请师父容留机会。”我问道。
　　“嗬嗬，机会何时是他人留的？”老尼姑丢了句话，缓缓走远，步伐轻捷快速，一晃眼儿，即消失不见。
　　“不是人留，即是自造。”我心领其意，她似而早已告知我答案，哈哈，开口第一句就已告知，雨茴法号“虚空”。难怪老尼姑哈哈大笑，我是够愚笨。
　　兜兜转转，百转千回，终于寻见雨茴。
　　雨茴穿灰色海青，头戴包头僧帽，却藏不住憔悴。这肥大的海青服，却营造出衣带渐宽的凄凉。
　　“对我愧疚？”雨茴冷冷说道。
　　“那伤痕，那畜生……”我却难以说出口。
　　“你……都知道。”雨茴诧异道，眼神呆滞起来，似乎我的到来，将她再次置于噩梦之中，她极力逃离的噩梦。“别再来找我，我恨……见到你。”
　　“我爱你。”
　　“是谎言，别这么下贱地怜悯我，我不需要。”雨茴声音减弱，哭泣起来。“我也不配，真不配呀！”
　　“那我就在这里住下，每晚都在那水池之旁等你，直到你答应我。”
　　“为何折磨我？”
　　“我真的爱你，你为什么不信我？”嗓音耷拉，最真挚的情感迸发着。
　　“我如何能信，我凭什么信你？你走吧。”
　　“那我每晚都在这里等你，直到你信，回心转意。”
　　雨茴转身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从那之后。
　　我白日下山散步，天黑，就在水仙庵水池边等候，候至十二点，风雨不阻。
　　就这般三个多月过去，又该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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