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流星

　　四．
　　“那，怎么样？”一张笑眯眯的脸突然在小远眼前放大，小葵瞥了一眼，将头扭向一边并不答话。

　　但那张胡子拉渣的脸又凑了过去，并不死心地继续诱劝他。“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你所被允许知道的事情我全都会告诉你的哦~”

　　“哦？”小葵只是反问。毕竟在听到那么贱兮兮的语气之后，她很难相信对方有多大诚意做这样的情报交换。况且在未辨敌友的情况下，贸然将幽灵少女与那个少年的情况出卖给他人这样的事情他也做不出。不管有多么想要了解事情的真实。

　　她再次别头，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受那个大叔脸上暧昧不清笑容的蛊惑。

　　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会信任这个男人！

　　那时候她才仓促从那个空间逃离，猝不及防便被这个男人拽进了现在这个结界内。而最为可恶的是这个邋遢大叔还施法禁锢了她的行动，不说反抗，就连逃跑都做不到。

　　“不是叫你出卖他们。”那个大叔很是精明，看穿了小葵犹豫的节点所在。“说是情报交换是一场交易，但我只是想了解他们的近况而已。”

　　“你可以自己进去了解。”小葵针锋相对的开火。

　　“我当然也想，”大叔摸着下巴，顿了顿。“只要我能进去。”

　　小葵仔细一想，发现那个空间除她以外，是无他人进入，也未曾见过有除那两人之外的人或幽灵在那停留，但她依旧默不作声。

　　“那个空间，可是无法让任何生物进入或逗留的哦~”大叔看着小葵的表情，很满意自己的话所收到的效果，于是继续趁热打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像你这样的意外，但若是你不出手帮忙的话，那两人可是永远无法相见的哦~”

　　“什么无法相见？”

　　“啊拉拉，小葵妹妹，这毕竟也是一场交易。我可是已经拿出我的诚意来了，你呢？答应交易了么？”

　　这个该死的大叔！小葵咬牙切齿，不情愿的从口中挤出一个“恩”。

　　“好的好的，那契约成立了哦~小远妹妹，由我先开始问的哦~”

　　“恩。”

　　“刚才你进去的时候，那个少年所流下的血积累到了什么程度？”收起轻佻浮夸的笑容，大叔正色问道。

　　许是从大叔的严肃面容中揣摩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小葵也不禁开始认真以待，在努力回忆过后，她以不确定的语气陈述：“恩——大概已经漫过小腿了。”

　　大叔齿间似乎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而后又追问：“那个白天的少女有开口说过话吗？”

　　“没有。”

　　这次小葵清楚的听到了大叔的叹息，他似要对小远说些什么，几经犹豫后却终又作罢。

　　“大叔？”小葵试探着开口，“刚才你说的无法再相见时什么意思？他们两个……隔得并不远啊。”

　　“相隔的近，彼此却从未见过。”大叔看了一眼小葵。“那个少女只能出现在白日，而少年却属于夜晚。”

　　“什么意思？”小远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淡。

　　“在每天的日落时分，少女消失的同时少年出现。日出时分则相反。短暂重合的几秒钟是他们唯一得以相见的时刻，但也被上头的人剥夺这一权利用沙尘阻拦。”

　　“‘上头的人’是什么？”

　　“抱歉，你没有权限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会被囚禁？”

　　“只是触犯了禁忌而已。”

　　什么“而已”？！小葵觉得胸腔中有莫名炽热的情感在翻涌。究竟是触犯了怎样的禁忌才导致这样的惩罚？被分离被禁锢，明知对方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无法相见，岁月光阴全耗费在小小的囚笼内。

　　那所谓的‘上头的人’，是清楚了解想见而又无法相见的痛苦才故意如此以此为惩罚的吗？

　　心头有什么在轰鸣在咆哮在嘶吼，她头痛欲裂，呼吸都无法自如顺畅。

　　幽灵少女温柔的凝望，淡漠少年固执的守候。

　　失去的自由，孤寂的时光，荒芜的景色。

　　……

　　“好奇怪呐……”小葵怔怔的抬手。“他们，是触犯了什么禁忌？”他呢喃着问出口。

　　“抱歉，你没有权限知道。”大叔的回答单调干瘪。

　　“他们是幽灵啊，怎么会无法说话、受伤流血呢？”

　　“他们是人。”大叔看见小葵脸上的惊疑，稍稍犹豫后才作补充。“他们只是时间被停止了，但仅限于囚笼内部。一旦离开囚笼停滞的时间便会开始流动，他们的身体瞬间就会分崩离析，连灰末都不存在。而血液与声音，是他们彼此为了相见所支付的代价。”

　　“那他们这样下去……你刚才还说是为了让他们相见，你到底有什么企图？”小葵瞪着自己眼前这个不修边幅的人，不信任感愈发浓厚，不经意间语气也恶劣起来。

　　“不是的哦～”大叔又恢复了他那副事不关己悠然轻松的模样。“选择权在他们自己手里，那两人想必也是早有觉悟。”

　　是的，觉悟。

　　要想得到什么，就得有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Give and Take。

　　静默半晌，小葵艰难开口。“他们……还要多久才能相见？”

　　“他们相见的条件是以少年的血液作桥，连接两人的囚笼；以少女数百年来压抑住的声音作为钥匙，打开囚禁他们的屏障。依你先前说的，少年的血还是积累不够。”

　　听着这些，小葵的表情越发不安与急躁。“我说，还要多久？”

　　“大概十年左右。”

　　还要这么久吗？小葵心中酸涩。尽管她知道十年相对于他们之前所等待的漫长岁月而言短暂且渺小，但对于已经完全参与进这件事的小葵而言，她怎忍让他们再等候下去？她只是单纯想帮助他们，只是不想再见到有人像她一样无法见到所爱之人。

　　“那如果我也支付代价呢？”

　　“这可就要看你支付的代价大小了。代价必须与愿望等价交换。不过……”大叔抬眸直视小葵，锋利的审视似曾相识。

　　“不过，你就这么草率的决定帮助他们吗？善良的小葵妹妹。”大叔的语调用词感情色彩不明。“若他们其实是万恶不赦的罪犯呢？你又待如何？”

　　“当然！”小葵回答坚定，并无犹豫。

　　你们的过去如何干我何事？不管那是否充满黑暗与罪恶，至少现在在我眼中的你们只是拼命想见到对方，只是我想要帮助的人而已。你们的过去我无法知道也无力改变，但至少你们的未来是我可以参与帮忙的。哪怕这样的力量可能也是微不足道。

　　“那小葵妹妹，你能承受多大的代价呢？”

　　“不论多大，只要能让那两人尽快相见。”

　　“是吗？”大叔不动声色，“你要付出的代价在他们相见之后我就会进行回收，具体内容到时你自然会明白。”

　　“最后一个问题。”小葵仔细打量着大叔，认真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大叔一愣，随后又露出狡猾的笑容。“我只是个商人罢了。”

　　五．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生活终归是要继续下去的。

　　距离上次的谈话已过去将近一个星期，而自那以后，那个奇怪的大叔也没再出现过。

　　日子平淡如水的流逝，如果不是找准空暇就呆在他们身边，她几乎都以为那几日自己失控的情绪仅是梦而已。

　　但是，在每天的日落日出时分，他都要见证一次那两人的欲见而不得见。

　　许是感伤的次数太多了，到最近她渐渐也能控制情绪忍住眼泪，并且那每日按时登场肆虐的风沙也不能再恐吓到她了。

　　反正只出来几秒钟，之后也会凭空消失不留痕迹。就像，那两个人在不久后也会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不留痕迹一样……

　　本就是凭空出现的人，应该不会太过在意的才对。

　　小葵的脚步一滞，随即又匆匆赶去那个空间。

　　那日大叔曾说过，到了适当的时机便会出现，那时就是那两人的相见之时。但此刻的小葵却不知自己心底究竟是期望大叔早日出现以让那两人的愿望实现，亦或是暗自期许他不要出现以免自己与那两人分离。

　　她很清楚时至今日自己不该再抱有其他想法，只是在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之后，她渐渐开始依赖起那两个人。

　　或者说，是依赖着有着这种关系的那两人。

　　在这几天里，小葵自己主动充当了那两人之间的联络员这一角色。尽管要理解少女笨拙的手势、以及从沉默寡言的男孩那里得到话语都是很困难的事，不过小葵还是拼尽全力努力着向他们传达彼此的心意。

　　因为这样做让她有了“原来中有着这样的能力也不坏”的感觉，让她发现自己也是能帮助他人、对别人有用的，更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需要着的那份喜悦与欢愉。

　　被人需要，是人的存在意义之一。

　　所以，并不是说他们依赖着她才得以交流，而是她依赖着他们而自我满足。

　　这样的自己，居然还想因一己私欲而期盼那两人不要相见，真是丑陋可悲的姿态。

　　真是……

　　“啊拉拉，好久不见哦～可爱的小亏妹妹。”听到这个充满戏谑的声音，小葵猛地顿住脚步。

　　是他！

　　小葵愣愣的走进那个空间，走至少女身旁，出神地扫视着空间内的一草一木。

　　邂逅，是从这里开始的。而如今，也要从这里结束。

　　大叔方才的话犹在耳边萦绕。

　　“就在今晚，就可以happy ending了哦～”他仍是事不关己般的悠然自在，接着便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离开了。

　　“你所要支付的代价，明早我将会准时取走。”在消失之前，他留下了这句话。

　　然而小葵却无心再关心什么代价，她焦虑的事终于将要于现实中发生。就在今晚，他就不得不与那两个人永久的道别。

　　虽然告诉自己要为他们等待已久的相会而高兴，但眼眶还是酸胀难耐。

　　小葵侧首看着身旁的少女，有眼泪缓慢而无声的顺着脸颊滑落，双唇因过于用力的啃咬而发白。

　　难舍归难舍，小葵还是很快调节好心情拭去眼泪，强打起精神振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以安慰从刚才其一直在旁担心的看着自己的白衣少女，以状似雀跃的心情引领着听似欢快的声音。“恭喜哦，今晚你们终于能见面了！”

　　看到少女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璀璨如星辰，小葵心中愈发百感交集。她移开视线又开始了和前几日相差无几的话题。

　　“说起来那个人也真是过分呢！昨晚还是没什么话要带给你，难得这几日我可以帮你们传话沟通的……”

　　白衣少女笑了笑，尽管不能说话，小葵却从中读出了她对另一人那毫无保留的信任。

　　好吧好吧，知道你最喜欢他啦。小葵闷闷不乐的暗自赌气。她想张口跟或许是他唯一一个朋友的白衣少女好好道别，别扭的性格却又让她为了微末小事无端纠结。

　　但这样的时光也是短暂的。很快，黄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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