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流星

　　三．
　　“呐，爸妈。”小葵埋首扒饭，嘴并没停，声音也因此含糊不清。

　　“今天我莫名其妙的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空间。

　　那里一片灰蒙蒙的，除了一个被囚禁起来的幽灵小姐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而且不管我怎样试图接近，都没法触碰到她。她甚至连声音都无法传达出来。

　　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就觉得很寂寞呐。可那个人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明明就是一个人……”

　　强作开朗的语调渐渐低落，扒饭的动作也暂时停止。小葵拿筷子拨弄了一下碗中的米饭，却还是提不起多大食欲。

　　空气有了片刻的凝滞。

　　“爸、妈，我果然还是讨厌这样的能力。”

　　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听见别人听不见的，仿佛被从这个世界隔离出去了，那样的距离怎么都跨越不了。

　　但最讨厌的是既然拥有这样的能力，我却还是找不到你们。明明是说灵魂会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徘徊，但那个地方，甚至是这整个小镇我都找过那么多遍，为什么还是找不到你们？

　　我好累，爸妈，我真的想放弃了。

　　少女喃喃的自言自语，茫然无措，迷失在自己的道路上。

　　猛然间有椅腿拖过地面的摩擦声和碗筷撞击桌面的清脆响动同时响起，在空旷的房间内显得异常突兀。而未待这些声音在房间内散开，又有房门被摔上的声音紧接着炸开。单调而尖锐对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惨白的灯光仍在头顶幽幽洒下，客厅却已空无一人。

　　少女的卧室房门紧闭。

　　“恩，是，谢谢老师。”小葵平躺在床上，一手握着手机放在耳边，以明显敷衍的态度回应电话那端的关切。

　　虽然外面已是日上三竿，但小葵的房间内仍有黑夜停留。被拉阖紧密的厚重窗帘成功阻挡了灿烂阳光的入侵，但也让这房间显得死气沉沉。

　　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小葵目光呆滞，眼中满布血丝。

　　挂掉电话，小葵所想着的仍是那个从昨晚起就一直回荡盘旋在他脑中的疑惑与茫然——我……究竟该怎么做？

　　她紊乱的思绪不可能能得出答案。小葵思考了一会儿便泄气般的闭上双眼，侧过身子，一副停止思考的姿态。一夜未睡的后果也在此刻席卷过来。

　　——反正也已经向学校请过假了，索性今天就一直睡觉吧。

　　在陷入梦境深处之前，小葵如此想着。

　　但似乎受到混乱思维的影响，小葵的梦也凌乱不堪，大堆大堆的画面片段纷纷扰扰嘈杂地拥挤在脑海里，无章法无秩序。

　　白衣少女寂寥的身影。

　　因这份能力在不自觉间与普通同学产生隔阂后自己的形单影只。

　　每天打开家门后所面对的一室冰凉与冷清。

　　在太平间见到的父母的最后一面。

　　幽灵少女温柔无垢的眼波。

　　……

　　如此种种，小葵本希望自己忘记。

　　她陡然从梦中惊醒，额上密布着一层薄细的汗。

　　脑海中所记忆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当年那场车祸发生时，于转眼间便向她的世界铺天盖地袭卷过来的黑暗。

　　直到如今小葵一回想起那一幕，仍觉得仿佛一闭上双眼就会回到那天：轮胎高速摩擦地面的刺耳尖锐的声音，汽油泄漏出来的难闻气味，妖娆绽放的灼目红莲。

　　我忘不了啊……

　　小葵苦涩的想着。

　　起身掀开窗帘，小葵试图转换心情，将自己从回忆的泥淖中拔出。

　　窗外的点点星辰在昭示她，此时已然入夜。

　　一个人的夜晚呢。

　　那位幽灵现在怎么样了呢？

　　小葵眼前浮现那个少女孑然一身伫立于空地上的身影，随即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力量推搡着似的、不由自主的向外走去，心中有个声音——

　　只是去看一眼而已，才不是在担心他呢！

　　于是小葵的步伐越来越快，带着些迫不及待的意味向着那个空间赶过去。

　　当再次站在那个空间的入口时，小葵隐隐有点不安。那个空间传出的气息完全陌生不说，他还凭空生了一股正被人窥视着的感觉。

　　是谁？

　　她警惕地扫视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明显异样。他暗自嘲笑着自己自我意识过剩，但也没有完全放心，跨过结界进入空间。

　　她目光直直的投向那个少女所被禁锢的地方。

　　她本以为虽然无法对话但至少能够相互依靠。

　　她本希望从那个少女身上得到坚持的力量。

　　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幽灵少女不见了？！！

　　小葵的呼吸凝滞，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冰冻了般寒冷彻骨。

　　她焦灼地迈开脚步奔向那个本应有着少女的地方，想要找到哪怕是一丝少女存在过的痕迹，以证明自己并不是白日做梦。

　　有清冷的声音质问：“你在做什么。”不带疑问，而是确凿的指控。

　　而直到听到这声音，小葵才惊觉原来这个空间还有第二人的存在。

　　不是她太过粗心大意，只是那个少年是真正的溶于夜色中的存在。乍看之下，根本无法将他从浓墨般的夜里分离，更何况是被幽灵少年的失踪弄得心烦意乱的小葵了？

　　“谁、你是谁？”小远强作镇定，双眼紧盯处于月色阴影里的少年，身体也摆出了戒备的防卫姿态。

　　然而回应她的只是长久的沉默。

　　但也许并不是全是沉默。有似水滴掉落的滴答声从少年的方向传来。放在平时小远一定会腹诽为什么这个封闭的空间内会有水流，可此刻的他无暇追究。现在她一心想要明白的是——

　　“那个，请问你在这里有没有看见一个白衣少女……”小葵顿了一下，大致估计坐标，“就在你的东方，离你大约两三步远的样子。”

　　这一次，少年强烈的情绪波动让小葵准确捕捉到。有模模糊糊的人影急切朝她而来，但不出几步便有似曾相识的“嘭”声，少年的前进被阻碍。

　　听到这个声音的小葵则是愕然瞪视前方。

　　不可能的，这种事！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小葵不断否定自己心中的荒谬想法。因为、因为……那个少年也是被囚禁着的这种事，让人怎么理解呢？太不合情理了。

　　可小葵并没有意识到，自她踏入这个空间的那一刻起，她所遇见的事或人早已偏离了正常发展的轨道。

　　“呐，该不会你也被囚禁了吧？”想来想去终是发问。

　　少年却已恢复平淡，只是漠然的“嗯”了一声，双眼专注的注视着东方。小葵只得尴尬的打住自己套话的心思，少年又状似不经意般开口。

　　“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具体在什么位置。”

　　“恩——大概是这里。”小葵走了几步，勉强借着月光辨认出少年的确切方位。“就是我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再过去一点。”

　　她抬起头，顺势看向少年，然而在视线相触后，却又立马掉头别开视线走离那个地方。

　　小葵还是不怎么明白少女与这个少年间的关系。但将自己刚才无意见所触及的那个眼神与之前被忽略的种种细节串联起来，却也不怎么懵懂。

　　那个眼神中所翻涌压抑着的感情太过深重、浓厚与炽烈，令旁观者一望即知、得出“爱”这个字眼。这两个人是彼此相爱着的。这样的结论让她这个旁观者轻易导出。

　　小葵突觉胸口一窒，鼻子也有些闷闷地发酸，眼睛更是热热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涌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冲动，出口的询问也带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为什么那个少女不在这里？为什么你们被分开囚禁？”

　　“不是被囚禁，只是为自己选择的未来付出代价。”少年淡淡说道，并没有正面回答。

　　“什……什么啊！哪有……”小葵激动的向前，走近少年，但剩下的话语在他看清那隐藏在月影中的一幕后卡在了喉口。

　　有微风拂过，原本受云朵阻拦而变得朦胧的月色渐渐清朗，银辉泷泽大地，少年的一袭黑裳也披上一层柔纱般的光华。

　　是血！

　　起初那一度让她疑惑的水声实乃血滴落之声，少年的手臂伤痕斑驳，有血液蜿蜒于上然后于垂下的指尖滑落。

　　“滴答。”

　　少年的表情依旧淡漠，清冷的仿佛来自月亮的使者，与月光同在。

　　“滴答。”

　　有大朵大朵的鲜血于眼前身旁绽放，被母亲护在身下的自己，从那以后身上便沾染上洗不掉散不了的粘稠腥味。

　　“滴答。”

　　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滴答。”

　　小葵终是承受不了喷薄感情的重压，咬着下唇苍白着脸转身离去。

　　少年依旧静默，凝望着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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