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亦惊九天

　　岁都。

　　皇城•天牢。

　　正对牢门的一面墙根下，符亦呈闭目端坐，纵使是退去了惯常所穿的青衫，只剩下白色囚服，那不沾染凡尘的俊宇，依旧和以前一样，风华绝代。两名小侍卫，战战兢兢的守在牢门口，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休息。

　　天牢的气氛很诡异，从牢头到侍卫谁也说不出，里面的人是谁。但是自从他进到这间牢房里，上面不知多少人交代下来，一定要善待，连伙食都是专人送来，上一个牢头只不过嘀咕了一句“这哪是坐牢，分明比逛窑子还美！”立马就被外来的侍卫带走丢了乌纱。这一来，全牢上下全都噤若寒蝉，小心侍候这个不知来历的主。

　　这个人也是奇怪。天牢的侍卫总比别处多见过些场面，那些达官显贵被关进来的时候，呼天抢地的、抱头痛苦的，丑态百出。而这个人，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神情一直这么淡定坦然，只在前两天上面来人探望时说过一句，不知什么剑不在身边不习惯。没几个时辰，一柄上好的翠绿色宝剑就被送进了牢房。囚犯还让自带武器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笑话实实在在发生了的时候，倒不见得真的敢笑。

　　大凡进了天牢的人，三日之内处分一定会下来，或丢性命，或丢官职，总有什么东西会传下来。而这人，在这天牢里慢慢悠悠的吃了近十日的牢饭，上面依旧是没有一点动静，好像把他全然忘在了脑后。新牢头也是捧着着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吩咐小心伺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符亦呈没有惊讶，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别人怎么想，自决定要回来的时候，不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惩罚的准备。只是不曾想到，交皇虽然盛怒却还理智，并没有立刻处罚兵权在握的将军覃非，只是将自己丢进了天牢。这些天的特殊优待，覃非还有昔日看着自己长大的叔伯们背后做了什么功夫，也可想而知。只不过……

　　这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牢房，仍旧让符亦呈略生唏嘘。纵使自己是个跳出符家世代梦魇的特例，没想到，殊途同归，自己还是要了结在这里，和那些不幸做了暗影的先祖们一样。
　　但若是一个悲惨命运的终结，则又或许不一样。下一个暗影，印月，他会不这样，他不会再和皇宫，沾上半点联系。他能和所爱的人一起厮守，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做的这些，也是值得。

　　只是覃非……这近十日里他没有来过一次。符亦呈不愿意胡思乱想，却总是管不住自己想到一些可怕的事。他不知道这么拖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不希望覃非再去为了自己奔走转圜，只希望能在最后的时候多见他几面，过了这几日，只怕就再也没了机会。

　　然而日暮已下，今日，又是等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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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

　　岁都 • 阡陌客栈。

　　头好痛！脑袋里好像正在放鞭炮，轰隆隆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天庭简直要被炸开了！挣扎着恍恍惚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一切，就突然被抱住，边大力的摇晃，边喊道：“覃印月！覃印月！你可算是醒了！”

　　一阵恶心，胃里顿时翻腾，好不容易挣脱那人，猛地喘了几口气，才慢慢平复下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忽明忽暗的光圈重重叠叠在一处，面前的脸才看清楚。

　　桐凰。

　　焦急而疲惫。

　　扶住几欲裂开的额头：“这是哪里？桐凰，我怎么会在这儿？”等等，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是什么呢，头好痛，让我想想……

　　桐凰扶住我：“不是吧，你别吓唬我！岁都不是凤凰城，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用力摇摇头，头好像有千斤重：“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桐凰脸色发灰：“你来真的啊！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连咱们为什么来大交也不记得了？！”

　　胃部还是一股一股作呕，闭上眼睛，努力收住散落的思绪听他说：

　　“你忘了，那天夜里你擅自去驿馆说服了□□阳回大交，之后回到桐府，我不是正好截住你，跟你说天灵看到你悄悄离开，独自在院里站了很久，之后就去向我辞行，连夜启程来了大交！”

　　……好像有点印象了……是了，天灵去了大交！我只记得当时好像被人突然重重的一拳击在胸口，什么都管不了顾不上只知道跳上马就要去追，却被桐凰一把拉住：“覃印月，你又不会骑马，追什么追！况且大交储君怎么办？！”

　　可是那时候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乱成一团，满脑子只有天灵。早上跟他说了那么多，难道他都没听懂？已经答应我不去找嫣艳瑶，怎么还是去了？我去找敬阳是为了劝他离开，可他连我的解释都不听听就这么急着离开？！

　　可是后来……依旧闭着眼，听桐凰接着说下去：

　　“你当是立刻就要跳上马去追！你若走了别说天灵不会放过我，那大交储君怎么办！况且你又不会骑马，奈何我就同你一道上了路。之后，又去了驿馆，叫上□□阳。再后来，再后来你就像发了疯一样马不停蹄的赶路，连我俩这惯常骑马的人都受不住这连日颠簸之苦，人困马乏。我现在只记得太阳从眼前升起来，又从身后落下去，过的黑白颠倒……累死本少爷了！我当时想，等找到天灵我一定要掐脖子掐死他！”桐凰顿了顿，语气稍稍低沉了些：“进了大交以后的事情，你也不记得了么？”

　　大交……进了大交，好像发生了什么……晃了晃脑袋，用力拍打了几下，好像是……是敬阳。没有说话，只摇摇头。桐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在路上跑起来可真是拼命，一点也不像个刚骑马的生手。一进了大交边境没多久，你的身子就撑不住了，浑身都开始发烫，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不灵光。我们要停下来找个大夫，你却死活不肯，一定要坚持赶路！拗不过你，就只好把你安置在□□阳马上，与他共乘一骑。可没走多久，就被一大队官兵拦住去路，乌压压一大片人呼啦全都跪在马下直呼：‘请储君速速回朝！’□□阳什么反抗也没有，顺从的下了马，把你放在我马上，就这么走了。”

　　心脏突然狠狠的抽了一紧，恍惚中在那时曾睁开过眼睛，模模糊糊的一个背影在眼前渐行渐远。什么也记不得了，唯独印在心里的只有他转身的最后一个眼神……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恬淡，那抹分外的深重，只一眼，就彻彻底底的把我混沌和茫然中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当时难过的发疯，身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苦笑着骂自己，终究还是那么容易，就沦陷在你的情绪里，不过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心灰意懒举手投降。可是，这一切……难道不是梦么……

　　桐凰将我没有反应，不禁伸手过来摇我：“覃印月，覃印月？你没又昏过去吧？”我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张开眼：“然后呢？”

　　桐凰看了我一眼，随即不自在的把头转向别处，声音消极十足：“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本事，天灵为了你跑到大交自投罗网不算，那大交储君对你也是一样有情有义！这几日你疯了一样只顾赶路追天灵，我看得出他难过的要死，可绝口不提！临走的时候……唉，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小子看起来挺柔弱，心狠起来真他爷爷的硬！”

　　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无情的大力搓揉，心痛的惊人，呼吸困难几乎要窒息！怎么会这样？就这样分别了么？甚至连一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就这么匆匆忙忙的分开，然后永世不再相见了么？那纠结在心底的眼神，当时只以为是个梦，却不曾想，难道就要这样擦身而过？真真假假，究竟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还是……告诉我！

　　我不要，不信……

　　沉默了好一会儿，桐凰才看了口：“现在我们到了岁都，大夫说你的热退下去了，休息一下喝几碗汤药就没事了。以后尽量少让自己生病，那酥骨散之毒，每病一次，就毒深一层，天灵换出解药之前，你还是爱惜自己一点，先休息一二日再说吧。”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桐凰突然霍的站起身来，烦躁道：“不行！我还是忍不住了！刚才我的手下来报告了两个消息，本想等你身子好点再说，可我最受不了拖沓的事，实在忍不住了！”
　　还有消息？还有什么消息，是嫌我受的打击还不够么？我抬起头看着他。

　　桐凰一向快言快语，话至此脸上居然也露出了少见的犹豫：“其一……摇扇阁老板嫣艳瑶明日大婚！其二……青玄剑符亦呈已被打入天牢，择日处斩！”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般，就这么毫无预兆硬生生的砸在我的头上！只觉得轰的一声，脑子就炸了！

　　“覃印月，覃印月！”我愣愣的回神，正对上桐凰一双凤眼，仔仔细细的翻找，却毫不见一丝玩笑的痕迹：“说话啊！覃印月！”

　　反手握住他的手臂：“你的意思是说我哥被打入天牢了马上就要处斩，还有天灵要和你妹妹成亲了？！”

　　桐凰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轻咬了下嘴唇，把头转向一边不看我：“刚才我派人去打听了一下，青玄剑和覃将军半月前一返大交即刻就被拿下，不知何故覃将军未受责罚，青玄剑则被打入天牢，择日斩首！交皇盛怒，朝中大臣任谁上前求情也没用……至于艳瑶，据说是天灵传书……”

　　我急不可待的抓紧他：“书上写的什么？”

　　桐凰的脸上已是尴尬至极，皱了半天眉头，才艰难开口：“据说是，‘祁连给我，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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