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我不辨方向地向前跑着，跑过了村里的干草地，跑过了泥泞的溪边小路，跑过了一片片的田地，跑到了村子外很远，我心里只想着离村子远些再远些。这时，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仔细看了他一眼，很奇怪，即使是夜晚也没能模糊我的视线，更奇怪的是，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克莱恩子爵，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跑了这么久我应该很累的，尤其是我生病躺在床上了那么久，正常来说身体都会有些虚弱的，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很疲倦，甚至处在这夜色里，我感到自己非常有活力。虽然我还年轻，精力理应旺盛，但是我从未感觉这么好过。
　　“感觉怎么样？我的孩子，看起来你已经开始适应了。”
　　我没有开口。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开口询问这一切。很明显，这全都与克莱恩子爵有关，甚至他在这种时间这么及时的出现说明了他一直在附近，在等待着，或者期待着这一切的发生。我觉得如果开口询问，得到的结果必然不会是我想听到的，也许不去问他，我还有可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但是一旦问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无言地对立着，克莱恩子爵探究地看着我，许久，才说：“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不问了？”
　　我还是沉默着，克莱恩子爵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么你想见卡门吗？或许她说的话你愿意听一听？”
　　卡门，这个熟悉又甜蜜的名字，我现在当然想见她，在娇小的身躯里，她拥有我前所未见的见识和毅力，使我时常情不自禁地想依赖她。但是我现在还不想见她，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克莱恩子爵的安排下再对我说一次谎，既然说谎对她来说那么容易，我肯定无法识破，还会再一次顺她的意，我宁愿听克莱恩子爵自己说。
　　“请你自己来说吧。”我不愿意多说什么了，最近这一系列的变故已经掏空了我的感情。
　　“好吧，我想从你的身体情况说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体比以往更有力，感觉更加敏锐？形象点说就是耳朵更灵，能听到更细小的声音，对味道更敏感。另外是不是白天总是昏昏欲睡，晚上相对来说要清醒些？”
　　“大致上是这样的。”我点头承认：“介意向我解释一下你做了什么吗？我记得是你用什么刺了我，之后我就病了。是什么传染病吗？不，不可能。”我先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我的脑子还有点混乱，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传染病不可能发病这么快，对吧？就算情绪激动引发的脑炎，也需要一点时间，还是你对我做了什么吧？克莱恩子爵？”
　　“叫我西泽尔就好。”克莱恩子爵盯着我看，看得我有点毛骨悚然，因为那眼神，是审视的，判断的，但又几乎可以说是包含了某种亲近的感情的。
　　“所以你想要解释吗？”我看向一边，觉得有点尴尬。从一开始见面，克莱恩子爵就一副很自来熟的样子，从未用过敬称，当然，以他的地位也不是一定要这么在意细节。但是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也许是因为我还年轻气盛，对一个英国佬兼情敌不想对他那么礼貌，所以我也一直没对他用过敬称，现在，这种微妙的习惯和态度，更使我有些别扭：这些该死的英国佬，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到底喜欢哪一边。
　　“当然不是传染病，虽然有时候我也喜欢故意让人们这么去想，但是你看，你周围的人没有发病，没有恐慌，没有隔离，这么安逸。”克莱恩子爵抬起双手：“只是你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改变，我亲爱的马克西姆，你，变成了吸血鬼。”
　　无数的念头从我脑中飞过，但我只问出了一句话：“我还有可能变回普通人吗？”我的心里几乎是哀求着，克莱恩子爵或许是个疯子，他所说的不是村里老太太晚上吓唬孩子的故事里的怪物，我不断祈求着上帝，我愿意今后做他最忠诚的信徒，我可以抛弃一切去苦修，只要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只要能恢复到普通人。如果不，那么，之前翻腾在我心里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我恐怕不能的，我的孩子。”克莱恩子爵专注又敏锐地看着我：“但这并不会对你的生活构成太大影响，从此你将不会再生病，你会衰老得非常缓慢，慢到现在活着的人没一个能看到你进入中年的样子，你不需要再惧怕死亡，当你足够老，你可以选择沉睡，但即使到那时，你的□□也不会灭亡。你不需要像传说中那样害怕阳光，你会发现，虽然你会情不自禁地更喜欢黑夜，而强烈的阳光可能让你有些不舒服，但它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你不需要永远只以血液为食，说起来，人们对我们的误解是多么严重啊，其实我们几乎完全无害的，除了觉醒的那一刻，完全不需要吸干一个人所有的血液，只有不知节制的家伙才会那么做。”
　　“那么我的妹妹？”
　　“哦，这么说当时是你妹妹在你身边……我很遗憾，觉醒的时候需要大量的血液，我们完全没有机会救回她。愿上帝保佑她的灵魂吧。”克莱恩子爵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并没有什么遗憾的表情，对他来说，大概人类的生命都是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说，除了食物什么也不是。
　　“为什么是我，你要找什么该死的继承人，去生啊！或者去收养！去过继！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做？！”
　　“事实上，我们无法生子，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一个合适的人类，把他变成吸血鬼，从血缘上，我们就认为他是自己的孩子。日后你也同样需要这样来产生后代。”
　　我的心底一片冰冷，没有了希望，从此我将以这种怪物的身份无止境地活下去了吗？就没有办法可以杀死这种怪物吗？
　　“你把自己说得多么了不起啊，结果还不是居无定所？每过一段时间你就得离开生活过的地方，因为你怕别人发现你不会变老，离开的时候还需要尽可能消除掉存在过的痕迹，你和卡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清理痕迹的不是吗？如果你们真的不用怕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小心？除非你们根本就不是永恒不死的，人类有消灭你们的方法。”我边说着边整理着思路，说出卡门的名字使我感到痛苦，我曾无数次和卡门说过我们未来的生活，可能有的孩子，卡门从未反驳过，她一定知道自己无法生育，却还是配合我聊着，从那么早她就在骗着我，一直欺骗着我。
　　“事实上，答案是‘不’，人类杀不死我们，我们小心谨慎只是为了节省精力，毕竟过舒适的生活可比整天需要和人战斗好多了。你会怕一群蚊子吗？不会，但是如果它们一直围着你叫，那也非常讨厌。而恐怖统治同样不是那么有效。相信我，我们选择这样生活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只是因为这样最方便。”
　　最后一点的希望也失去了，失望，悲伤，痛苦，全都涌了上来，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耳边隐隐传来克莱恩子爵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点同情：“其实有时候人想活很容易，想死反而没那么容易了，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没有理会他的安慰，只是尽情发泄着，直到喉咙肿痛，眼睛疼得不想睁开。克莱恩子爵又说：“跟我走吧？我来教导你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你是我的继承人，今后当我去沉睡了，我的知识，我的财产都会是你的。”
　　“不。”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的声音：“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也不愿意做你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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