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卫聂）

　　甬道连缀，复道行空。西望，高台的轮廓刺穿层阁累殿，在浩浩长空之下落成一个尖削的剪影。咸阳宫巍峨恢宏，在霞云之间氤氲出殷殷帝居之气。
　　盖聂收剑时留了一抹剑气，那剑气如游龙般磅礴而出，直扑向花丛之后，只是他并没有杀意，那剑气扫过几枝盛放的牡丹后，只余一阵残风，不过足以向藏在其后的人示意了。
　　“盖先生好剑法。”
　　“十八世子。”盖聂点头致意，目光迎着缓缓现身的胡亥，又淡淡地扫过胡亥手上红红绿绿的小玩意儿。还没等他说什么，胡亥便先解释起来：“盖先生可别告诉老师他们……我今天可不是出去玩了，这些是回来路上那些女孩子硬塞给我的。”
　　盖聂未置可否，“世子出宫，行事需多加注意。”
　　“知道啦知道啦。”胡亥摆摆手，大大咧咧地坐到走廊的栏杆上，岔开话题，“先生不问问我去干什么了吗？”
　　“世子自有考虑，当讲则讲，我何必多问。”
　　胡亥似乎笑了一下，但又没有继续说这件事，“先生刚才练可是纵剑法？——先生真会挑地方，我都不知道宫里面有这么一个牡丹园。”
　　“只是安静罢了。”盖聂回道。只不过安静也未必总是好事，就像现在，除了他谁知道胡亥在这儿。
　　“那先生练剑吧，我在一旁呆着。”
　　靠近薄雾，浸润着天空的红色越发纯粹。盖聂顺着飞卷的屋檐望去，只望见彤云如火烧般明艳。
　　“真没意思……”胡亥摆弄着那些香囊荷包，喃喃道。盖聂回过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接道：“这是民间的习俗，赠以示好，世子若有喜欢的人，便可回赠。”
　　胡亥突然抬起头来，异色的双瞳眸光一闪，似乎映出了天上灿烂的云霞，“先生可有听过那首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盖聂本来只是因为觉得胡亥想说这件事，才抛出个话头引他说完，没想到胡亥这么一问，却让他思绪一滞，微微分神……

　　那还是他在鬼谷的事。
　　事情的由头说来还有些不可思议。
　　卫庄被师傅关禁闭了，外加不准吃饭，原因据说是晚饭师傅要吃咸的，卫庄要吃甜的。盖聂那天因为练剑晚回来了一会儿，回来知道这件事后就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都想不到，平日里卫庄各种欺师罔上妄议是非，师傅都没把他怎么样，怎么今天为了吃发这么大脾气？
　　这件事一度让盖聂很震惊——原来人真的可以因为口味不同闹这么大矛盾，大到师傅都滥用师权了。
　　半夜盖聂偷偷爬到卫庄屋里给他送吃的，刚进去就看到卫庄躺在床上……发呆。见他来了，卫庄动了动眼珠，没什么反应。盖聂多少是感觉到不太对劲，不过他对这种事的应对方式一向是沉默优先。
　　最后卫庄还是爬了起来，盖聂坐在一边看着他把菜放进嘴里时隐隐皱了皱眉，不过末了卫庄还是吃完了，盖聂心想“还吃东西就好”。
　　接下来几天，盖聂确信了一件事——小庄不正常，具体表现为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呆在鬼谷。

　　那时候寒冬将毕，冰封的大地正慢慢回暖，山涧涌动伴着人们来往走动的声音，又慢慢在山道间回响起来。
　　人出来了，歌声也出来了。
　　盖聂练完剑，趁着难得的日光在山里转悠，路上听到有女孩子的笑声。这个天气，山下的人家往往也开始上山来，年轻人三三两两结伴，有时候是采野果，有时候是游玩，歌声总是不断。
　　直到晚霞千里的时候卫庄才回来，盖聂正在院子里收被子，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卫庄擦着他的肩膀过去的时候，盖聂出声道：“小庄，我今天采了蜂蜜……你要喝吗？”
　　卫庄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径直回了屋。
　　夕阳渐渐退去，盖聂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师弟到底是什么意思。

　　真正让盖聂觉得这件事不对也罢，还蹊跷有余的，是他跟鬼谷子提过这件事后。
　　那天晚上师徒三人坐在一个屋子里，各占一块儿地方看书。
　　炭火在中间偶尔噼啪作响。卫庄照例先站起来，照例眼睛都不斜一下，冲鬼谷子说：“我看完了，先回去了。”等卫庄走得没声了，盖聂捧着木简，低低地说：“小庄白天总不在鬼谷。”
　　鬼谷子眼皮也没抬一下，长长地“嗯”了一声。
　　盖聂往上瞄了一眼，炭火又炸了一下。
　　“师傅，我想下山。”
　　就在盖聂觉得鬼谷子都不会回答他的时候，后者突然说：“小庄平日行事本就任性，你无需担心。”话说到这里本来就可以完了，结果鬼谷子又补了一句：“这段时间，小庄有什么反常的地方，你，你都不必过多干涉。”
　　然后盖聂表情就变得非常严肃了，“师傅，你是还在生小庄的气吗？”
　　鬼谷子的脸似乎在烛火中凝重了一分。
　　“师傅，小庄平时可能是有点顽劣，可您刚才也说他性子就是这样的，而且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事，我作为师兄不管不顾，岂不是失了同门道义。”
　　“……他没什么事。”
　　“那您也准我下山吧。”
　　鬼谷子瞪了半天眼睛，道：“好。”
　　第二天盖聂就跑去堵卫庄的门，一脸堵了好几天，卫庄看了他好久，说了一通，盖聂总结出来他是想吃一种甜的但是本来又不是甜的花糕。盖聂看到卫庄的几案上堆了一堆山下女孩子送的小物件——那里头有不少东西就是糕点。盖聂心想，这么多糕点都不喜欢吃，这执念是有多深？越想越觉得不得其解。
　　盖聂一边尝试做了几次糯米点心，一边找了个机会跟卫庄搭话。
　　“你说你想吃花糕，但是花糕本来是咸的，你又不能吃咸的——那我做成甜的不就行了。”
　　“师傅说你那天是因为非要吃甜的炖肉才跟他起了争执——其实你和师傅都不用这样的，我可以端两锅呀。”
　　说完盖聂把新做好的点心递到卫庄手上，可他发现卫庄的表情异常震惊，震惊之余还有点悲痛。盖聂很少在卫庄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表情，自己也愣了一下。
　　没过多久鬼谷子也说他要下山拜访故友，背影满满“我管不了你们”的洒脱之气。
　　盖聂站在远处，看着临行的鬼谷子教导小庄了几句，后者也少见地规规矩矩地抱剑行礼，不由有些感慨。他说不上这种感慨从何而来，只是感慨之余，又有点怅然——看样子师傅跟小庄是没事了，可小庄好像自从他送了一次点心后更加不愿意更他说话了。想着想着盖聂还觉得有点委屈——鬼谷吃穿用度都是他在打理……到底是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跟他说呢？

　　云梦山下的小镇子里来一个富商。
　　富商在镇子西边建了一座小宅子，宅子里有栋小高阁，从山上往下看，一眼便认得出。
　　盖聂在街上跟人还价的时候抬头瞥了那高阁一眼，两道虚影从他眼中晃过。盖聂愣了一下，小贩问他“还要吗？”，盖聂回过神，摇了摇头。
　　傍晚的时候盖聂在厨房煮汤，卫庄练完剑回来，鬓前额角都是汗。
　　肉汤的香气飘得屋里屋外都是。盖聂举着勺子，理所当然地喊了一句：“小庄，你来尝尝咸淡。”卫庄浑身冒着热气，凑上来喝了一口，说：“有点淡。”然后僵住了。
　　盖聂回过头径自加盐。
　　等到夜深人静，盖聂不着痕迹地从鬼谷跑了出来——放平时他不会做这种鬼鬼祟祟之事，一来没必要，二来卫庄这方面特别机警留心，一定会发现他。只不过这段时间卫庄一副打定主意不搭理他的样子，今天不知道被什么刺激了，情况更甚，倒是让他钻了空子。
　　白天的时候他只来得及追上那两人，保险起见，盖聂把人打晕丢在一个废弃的驿站里。黑灯瞎火也一点不影响他摸索出一两点的端倪。盖聂看着手里那个小小的玄铁牌，思忖了片刻，点了那两人的睡穴，回了鬼谷。

　　翌日，盖聂早早地起床，把这几日采摘的花瓣拿出去晒。
　　卫庄路过的时候用手撩了那些花瓣一下，少年手指的骨节在早春的阳光中显得格外清润好看。
　　“这是梨花？”
　　“嗯。”
　　盖聂看了眼卫庄的背影。晨曦透过盖聂额前的碎发，缠绕着梨花的清香，映出一丝一缕的痕迹。
　　盖聂跟到高阁的时候，听到女孩子嗔怪的嗓音格外清澈——“是仙！仙！你如果看见了就知道了。”他在暗处，视角刚好只能看到挡在前面的卫庄。这一刻盖聂莫名有些茫然，看卫庄跟那女孩儿说笑的样子，原来那不理不睬的态度就是针对他的。这么一走神，倒泄露了些许气息。卫庄一顿，回头抽剑就劈了过来。盖聂顺而档下，露出脸来。
　　“师哥？”
　　“师哥？”这第二声是那女孩儿发出来的。卫庄回过神来就把盖聂往身后一拉。估计那女孩儿大概是因为是因为穿着长袍，不方便直接动手跟卫庄拉扯，只好用言语互戗。
　　“你也有藏着不想让人看的东西呀？”那女孩儿说，“给我看看呗！我好像看到你师哥气质跟你很不一样啊！”
　　“你和你妹妹不也很不一样。”
　　“我和我妹妹没一个像你这么恶劣的。”
　　盖聂眨眨眼，拉了拉卫庄的衣角，说：“小庄，我是来告诉你……”话还没说完，三人就感觉脚下一震，一阵木材断裂的“噼里啪啦”声的响起——楼塌了！
　　暗处伏而未发的刺客应声现身，盖聂闻风抽剑，替跳下断层去捞那女孩儿的卫庄挡了一下。高阁榻到一半，主心木似乎卡到什么地方，暂时稳住了。卫庄提着那女孩儿落到地面上，盖聂格开冷箭说：“先离开这儿。”

　　刺客人数众多，配合严谨。只是先发之时被盖聂搅了局，失了优势，马上被他们两人合力反扑。
　　“我们先停下来，他们在往林子里退。”
　　盖聂点点头，一边环视四周，一边从怀里抽出一块黑色的牌子递到卫庄眼前，“我想你应该认得这件东西？”他眼睛盯着别处的风吹草动，却仍感觉到身旁的卫庄气息一凝。
　　“你哪来的？”
　　“昨天晚上我打晕了两个在高阁附近出现的探子，从他们身上得来的。”
　　卫庄在这种情况竟还是抽出空隙看了他一眼，道：“之后我再问你。”
　　盖聂看见草丛枝蔓有踩踏过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问：“恐怕有埋伏，你追是不追？”
　　卫庄握着那枚泛着冷光的铁牌，冷哼一声：“本来穷寇勿追，只是今天我还就追了。”
　　话音刚落，只感觉余光里寒刃一闪。他两人各自躲开，盖聂应付着眼前两个拿着锁镰左右而下的刺客，只看着卫庄那边越打越往树林深处陷。
　　战况正灼。盖聂刚解决掉其中一个，突然感到一道寒光从背后刺出，他倒也心领神会，出招诱对方到位后便闪开身，那匕首正中刺客的心口。
　　居然是刚才那女孩儿，她身后跟着一众手持兵器的武人，道：“我来支援你们啦。”
　　盖聂看了看卫庄最后出现的地方，械斗的声音已经隐去，早春的森林泛着寒气，一片阴阴不清。
　　“你放心，这次来的不过是些小杂碎，我们一定能解决。”女孩儿还穿着长袍，也不知道她刚才那一记飞刃是如何做到的，说着就准备迈步。
　　盖聂伸手挡了挡她，看下四下，轻声道：“别动，我们现在在阵里。”
　　而这些刺客确实是冲着卫庄来的。

　　事实证明来的杂碎至少计划得相当缜密，他们折了一半的武力，破阵花了些许时间，好在之后不一会儿便找到了卫庄。
　　“别过去。”
　　“为什么？他的手臂已经受伤了。”女孩儿看着档下他们的盖聂，疑惑地挑起眉毛。
　　他们站在高处，一路上看到七具尸体。
　　盖聂摇摇头，他是看到卫庄左肩有一处极深的伤口的——毕竟武功再高架不住人多车轮战的消耗——只是……
　　只听见卫庄在笑，“你们只剩四个人了，要是只剩三个，我就更轻松了。”说着竟就用短戟刺穿了他左边一个刺客。
　　红色的鲜血浸入还未生出茂密花木的大地，这不大的空地竟像个斗兽之场。卫庄身上还剩一把长剑，料想是他之前都是边杀边取边用。
　　剩下三人似是没想到卫庄杀气如斯，应对间有些退却之意。卫庄冷笑道：“你们可不能走。”
　　大概是了悟已无退路，那三个再出手，狠戾徒增百倍。
　　女孩儿在他旁边退了两步，似是被这厮杀的戾气吓到了。盖聂直直地盯着战局的变化，不敢错一个片刻。
　　卫庄挺身闪过一波夹击，用手中的长剑刺穿一个人的腹部，然后竟是接着发力，直到剑尖刺穿第二个人的腹部。最后一个人甩出绳镖直刺卫庄眉心，卫庄接着树干闪过，伸手扯住绳镖直绕到那人身后。
　　“这就叫蛇咬尾。”
　　卫庄轻声道，此时他左臂的伤口似乎已经撕裂到再深一点就能断开。
　　那绳索扣在刺客喉咙上，笔直地向后拉去。卫庄左膝死死顶着那人的背脊，手臂上青筋暴起。
　　直到那刺客没了挣扎的动静好一会儿，卫庄才松开手。
　　卫庄跪在原地，道：“师哥你可真快。” 盖聂没接话，径直跳下坡。
　　他这边只有他在往前走。
　　只是盖聂刚到卫庄面前，就被卫庄猛地一拉。

　　卫庄的眼睛通红，血丝密布。盖聂感觉那双手都快嵌进自己的血肉里了，可他没喊，只是那样看着卫庄。
　　“你怎么知道跟我有关？”
　　“我猜的，你刚好在那里。”
　　“你怎么发现那两个探子的？”
　　“碰巧，我昨天看到的。”
　　“那两个探子呢？”
　　抓着他的手又紧了好几分，密密麻麻的疼痛顺着手臂爬了上来，盖聂不知道他是疼出了汗，还是被这无由而来的焦虑迫切之意逼出了一身冷汗。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好热，卫庄身上烫得跟火烧一样，隔得这么近，他感觉自己都快被灼伤了。
　　盖聂的声音不由也开始因喘气而不稳，“我昨天拿到那块铁牌子，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两个探子在北边的驿站仓库，被我点了睡穴，到明天早晨都不会醒过来，我今天跟着你到那个小高阁，这么快就遇刺，才会猜也许他们是冲你来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本来想跟你说的，”盖聂迎着卫庄的目光，“但是昨天晚上你不在，而且……”
　　“而且这段时间你不是都不想跟我说话么？”
　　一阵风吹过，驱散了之前似乎挥之不去的炽热。
　　盖聂看到卫庄眼神中的血气在一瞬间褪去，嵌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一松，顺着自己的背部，缓缓游移开来。
　　卫庄的头靠上他的颈窝，盖聂没动。他看不到卫庄的脸，只能看到树林上方的天空。那环着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伤口里汹涌而出的血也染到了他身上，到最后盖聂都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只听见一声几不可察的“师哥”，然后所有的力度烟消云散。他手指微颤，探了探卫庄的鼻息，然后整个人终于松了下来——只是睡着了。

　　早春的暖意渐渐席卷了整片山区。
　　盖聂听着漫山遍野的歌声，将手里的竹筐扬了扬，抖落些许玉白的花瓣，转身就看到卫庄倚着树在看他。
　　他司空见惯，也不追究卫庄是怎么跟来的。
　　“胳膊好了吗？”
　　“早不碍事了。”卫庄说，回头看到山外的江水，水外的青山，叹道：“师哥可真会找地方。”
　　“嗯，”盖聂背着身子筛梨花，“我把这云梦山前前后后的山都翻过了，这里的梨花开得最好。”
　　聊着聊着，卫庄爬到这山顶上一块巨岩坐了下来，盖聂也爬上去，坐在卫庄旁边，把自己这段时间做的梨花糕翻了出来。
　　江山如画卷一般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迎着山风，他们又零零碎碎地说了许多，说了刺杀，说了韩国，其实盖聂对这些都不是很介怀——无可避免的事，面对便好。然后他们又说了说梨花，说到了梨花糕，说到最后，卫庄提到他以前在韩宫经常去的花园。
　　湍急的江水在他们脚下涌动奔流，纷纷如雪的梨花在他们身后洋洋洒洒不知疲惫地开落，就好像那年少的时光，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们在唱什么？”盖聂听着山间的歌声问。
　　“在唱，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嗯，”盖聂总是听到这一段歌声，思索着，“为什么送了我木瓜，我会回送美玉呢？”
　　卫庄没说话，将视线放到面前的江山，道：“还有。”
　　“还有？”
　　卫庄唱了一句盖聂听不懂的歌，并非指含义，而是那发音他并不熟悉。盖聂没听懂，可他还是觉得很好听。

　　“我以前一直不理解这首诗，如果人家给你木瓜，你都拿玉去回赠了，岂不是很划不来？听到后面，又觉得写这首诗的人没安什么好心，人家只是送你木瓜，你却拿这么贵重的东西回礼，岂不是变相逼迫人家接受你？”胡亥打量着手上的香囊，提了提嘴角。
　　“可上次呀，我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给一个小姐姐带了一朵花，结果小姐姐送了我一个好漂亮的簪子，我就收着了，”他娓娓讲到，“回来大哥告诉我，这首诗不是这么理解的，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是因为希望，你以后对我们之间的情谊，如同玉一般珍重，你也许是一时兴起，对我有赠，而我是深思熟虑，永以为好……”
　　“所以我跑出去找那个小姐姐了，我跟她说我不能接受她的簪子了。先生说，若我有喜欢的人，可我连随便出宫都不行，又怎么可以随便喜欢上一个人呢？”胡亥轻笑出声，手掌一收，再摊手那绣着花草纹路的香囊已然成灰，随着风消散在咸阳宫内，没有一点痕迹。
　　那一刻胡亥的神色说不上狠戾，也说不上释然。非要说的话，竟是有些天真。盖聂静静地看着，不置一词。
　　夕阳渐渐褪去，宫殿之间隐约看得到越来越密集的灯火，栏杆下水中的倒影影影绰绰，模糊了人眼中景物的轮廓。

　　花园对面的走廊尽头突然出现嬴政的仪仗。胡亥“啊”的一声，说：“父皇来了。”
　　“先生别告诉老师们，可也别告诉父皇呀。”胡亥起身跑向对面之前，凑过来对盖聂说，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刚才忘记说了，先生可有注意到这处宫殿与秦宫风格不同？父皇收服韩国后，仿照韩宫建了许多宫殿，那边还有赵宫的，大概不久后，其他几个国家的宫殿都会有了吧。”
　　盖聂顿了顿。对面嬴政冲他摆了摆手，那意思倒是不用他过去接驾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宫殿层叠，灯影幢幢。牡丹衬着灯火，花缘如同染上了一层金粉，富贵逼人。
　　他在夕阳褪去后、夜幕降临前短暂的青空下，终是觉得自己负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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