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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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地柔肠



      攻入统万之后,拓跋焘终因失血太多晕厥,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身置夏都宫殿中,上身左肩裹着厚厚的纱布,随行军医和崔浩等人都在一旁守着,拓跋齐在别处休养,拓跋素等人也在一旁。齐禄和沮渠前云当然也在。
      一睁眼看见这么多人,拓跋焘长长出了口气,问道:“长孙翰那边怎么样?”
      崔浩道:“陛下,长孙将军追击赫连昌至高平,赫连昌已经遁入上邽,长孙将军恐受伏击,已经回来了。赫连定闻统万被我军占领,也退至上邽,坚守陇西之地,奚将军意图追赶,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
      “拓跋齐他们几个呢?”拓跋齐等几个亲兵都收了重伤,拓跋焘没忘记问他们。
      拓跋素道:“他们几个都在别处养伤,无性命之虞。”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期间,不可残杀统万百姓,善待夏国被俘的臣子和诸女眷,朕若知道有人胡来,定斩不饶。”
      “是。”
      “你们都下去吧,朕没事,若有赫连昌兄弟的消息,伯渊你要及时告诉朕。”
      “臣明白。”
      拓跋素虽然担心拓跋焘的伤势,但见他精神尚好,又有沮渠前云在一旁,也就一起下去了,人都走了,只剩下齐禄和沮渠前云。
      “你也出去吧,”拓跋焘朝齐禄道,“给朕看好了赵倪。”
      齐禄赶紧答应,便出去了,本来挤满了人的殿里,就只剩下沮渠前云和拓跋焘了。

      “让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人家会怎么说啊。”沮渠前云勉强笑道。
      拓跋焘作势要坐起来,沮渠前云赶紧上前扶他,说到底,他们还没有这么亲密接触过,拓跋焘本大可以自己坐起来,但有人自愿过来,他暗暗笑笑,并不阻止。“伯渊一向以大事为重,这一路他总对你没有好脸色,你也别生他的气,师父毕竟还是师父。”
      沮渠前云一笑:“怎么会?师父以大局为重,我怎么会怪他。”说着很自然地将被子稍稍整理了一下。
      拓跋焘被她的动作弄的一愣,看着沮渠前云,半晌才道:“前云,统万已经拿下了,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怎么做为什么要问我?”
      沮渠前云似乎在气他一路都强势地安排一切,根本不听她的意思。不过拓跋焘知道她不是小性子的人,笑笑道:“赫连昌兄弟二人都还在,这次伐夏不能算成功,待大军回师,统万城的留守将领如果稍有松懈,立刻就会将今日的战果全部又还给他们。”
      “陛下手下应该有值得托付的将领,譬如常山王殿下…”她一顿,想想又道,“还给他们?怎么会,”沮渠前云像是嘲讽的语气,“那些马匹牛羊,金银财宝,文武大臣,还有宫中美姬,都是不可能还给他们的了。”
      拓跋焘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去看了?怎么知道有美姬?”
      沮渠前云不想讨论这个,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拓跋焘来了兴致,“前云,你这是在嫉妒吗?”
      沮渠前云淡淡道:“嫉妒谈不上,我很可怜他们,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国将不国,臣子又何以为臣子?”
      拓跋焘被她说得神色严肃了一点,道:“夏国朝中有许多有识之士,朕要善待他们,他们如果愿意,朕就让他们依旧为臣子。”谈到国事,他不知不觉就用了“朕”自称。
      沮渠前云点点头,想想又道:“陛下,恕我直言,说到臣子,长孙嵩大人他们都是四朝老臣,陛下有时虽然生气,也请稍稍克制,他们年事已高,不理解陛下所想,也是正常的。”拓跋素之前和她说过让她有机会劝说一下陛下,朝堂上面对长孙嵩他们时一定要克制脾气。
      拓跋焘目光不明地看向她:“你现在和我谈论起国事朝政,已经很熟练了。”
      沮渠前云忍不住道:“我本来没有和你说国事,是你自己说起来的,怎么我一认真说点什么,你就不愿听的样子呢?”
      拓跋焘不由怔了,刚从血腥杀伐的战场回来,她竟有难得的娇嗔神态,低垂的眉眼,微嘟的柔唇,还有这几句话当中的丝丝柔情,让他忍不住心神荡漾,盯着沮渠前云发呆。
      沮渠前云睁大了眼:“你怎么了,我没说…”
      她未说完的半句话,已经被拓跋焘堵住了,连同她微微张开的柔唇,也被拓跋焘突如其来地封住了。
      拓跋焘完全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将她牢牢箍在了怀里。沮渠前云的双眼睁得更大了,双唇上如电石流过,拓跋焘的缱绻情意将她团团包围,她抻着手,被他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
      他在吻她!如此强势,如此柔情的吻,如此突然,如此让人无所适从的情感宣泄,比起那天在河边,那简直不值一提!他将紧紧她搂在怀里,良久双唇才离开她的唇,移到她的额头,郑重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沮渠前云已经几乎是偎依在他的腮边,她呼出的气息让他沉溺,双臂不由搂得更紧了。
      沮渠前云消失许久的神智终于回来了,她猛地想要推开他,谁知道拓跋焘铁臂像生了根,外间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她心中一急,用力一推,拓跋焘几乎惨嚎一声,终于松开了。
      拓跋素未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拓跋素的惨呼,赶紧进来一看,拓跋焘捂着左肩,似乎在喘气,沮渠前云双眼盯着他,也在喘气。
      这是什么情况?他迷惑不解,上前道:“陛下,怎么了?”
      拓跋焘“哦”了一声,状似不在意,其实咬牙切齿地说道:“没事,朕刚才,被一只猫挠了一下。”
      沮渠前云眼中的羞涩燃成了火。
      拓跋素一脸怔愣,猫?这宫殿里面,哪来的猫啊?哦,或许是哪位宫妃养的宠物,他立刻道:“陛下没事吧?臣马上派人过来将那些野物都赶走。”
      沮渠前云眼中的火几乎烧成了烈焰。
      拓跋焘忍不住笑了,他盯着沮渠前云,道:“好啊,堂兄,可要快点。”
      说完了这些,拓跋素才说正事:“陛下,奚斤军追赶赫连定不及,赫连定已经退到上邽和赫连昌会合,奚斤希望陛下可以增援马匹兵士,进兵上邽,消灭夏国残余势力。”
      拓跋焘已经正色,他想了想道:“堂兄觉得呢?”
      “奚斤立功心切,陛下不好驳他。”拓跋素知道拓跋焘一旦叫他堂兄,就是觉得事情不好解决了。
      “奚斤是不能拿下赫连定和赫连昌的,但是他…”拓跋焘还是没说下去,改口道:“拨给奚斤战马三千匹,精兵万人发往军前,由平北将军尉眷带领,另外派丘堆和娥清率兵五千,进略关右,援应奚斤。” 这是无奈之举,拓跋焘不喜欢没把握的战争,但又不能灭了奚斤的立功之心。
      “是。”
      “还有,这几日就安排公祭吧。”
      拓跋素道:“陛下打算何时回京?”乐平王丕初次代理朝政,陛下不能在外太久了。
      “朕的伤不是问题,公祭完之后就回师吧,只是留守统万的事,除了堂兄,朕不放心其他人。”
      拓跋素立刻躬身道:“陛下尽管吩咐,臣自当效命。”
      拓跋焘笑了笑:“好,公祭完再下令吧,你看看想留谁和你一起。”
      “是。”
      拓跋素走后,拓跋焘才又看向沮渠前云,她已恢复正常,只是眼眸深处的羞涩没有完全掩去。

      第二天拓跋焘带着众将士官员巡阅统万城。
      统万城雄伟壮观不用再多说,大战之前,它是山河掩映,绿草如茵,林木茂盛的天下第一城,但经历了鲜卑铁骑和匈奴铁骑的激烈交战践踏,虽然依旧壮观无比,可背后的鲜血,让沮渠前云忍不住悲伤。
      但魏国的将士却都意气风发,在他们看来,正是魏军无上的军力和军威,才夺得了这天下最坚固的城池。
      拓跋焘听着周围人对统万的赞叹惊异,看着雕镂刻画,锦绣装饰的宫墙,轻叹道:“蕞尔小国,劳民伤财,以至于此,怎得不亡呢?”
      沮渠前不由愣了,看着他,眼中的情意渐渐转浓,“他毕竟是个君主,有君王的悲悯之心”,这句话她对沮渠安周说过,今天,她才又一次见到了他的君王胸怀。
      长孙翰和娥清等人都不再说话了,只有拓跋素轻声道:“是啊,赫连昌征发十万民众,耗时六年建成统万城,完全是钱财和血汗堆起来的。”
      拓跋焘看着城墙,忽然道:“前云公主博览群书,不知道,对这夏都统万,有何看法?”
      沮渠前云本来不在他身边,而是远远跟在崔浩身后,拓跋焘突然发问,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她。崔浩眉头紧皱,众人都知道这凉国公主随军以来几乎什么话都没有多说一句,可以说毫无存在感,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沮渠前云也就看了看这城墙,轻声道:“统万城建于有名的匠人叱干阿利之手,叱干阿利本性机巧而残忍,此人曾经监造过兵器,只要有武器呈给他过目,工匠当中就一定会有人死去。因为他验工方式是用这个武器刺向一个身穿自己所做的铠甲的工匠,如果铠甲被刺穿,那么制作铠甲的工匠当然要死,如果没有刺穿,那死的就是制作兵器的工匠。”
      她说得直接,不少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觉周围一股阴风扫过。
      沮渠前云指尖轻触上城墙,继续轻声道:“对筑城一事,他更是做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地步。听说修筑统万城之时,他用蒸过的土修筑城墙,验工时铁椎如果能锥入墙体一寸深,他就会把泥工杀掉并将其尸体筑入城墙当中。”
      这话比刚才的工匠一事还要令人毛骨悚然,有几个低级将领本来倚靠着城墙,这时都赶紧站直,离墙远远的。
      沮渠前云眼光扫过众人,声音里有若有若无的凄楚:“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高隅隐日,崇墉际云,石郭天池,周锦千里…这号称天下第一的夏都,每一寸墙石背后,何止钱财和血汗,这厚厚的统万城墙里面,是成千上万的工匠的尸骨和灵魂!”
      四下一片安静,本来七嘴八舌赞叹统万城坚固壮丽,堪为一国之都的将领们自然都缄口不言,方才在说着魏军多么神勇能攻下此城的几人也闭了嘴,拓跋焘看着沮渠前云,眼眸黑暗中闪着莫名的光亮。
      “说的不错,而如今这尸骨血汗凝成的统万城,也撒上我魏军将士的鲜血了,”拓跋焘缓缓道,“我等能踏上这统万城楼,前有千万工匠的性命,后有千万将士的鲜血,希望各位谨记,我大魏没有这天下第一城作为都城,也不需要有。”
      “臣等谨记!”

      第二日全军进行公祭,拓跋焘亲自主持。
      统万城下的鲜血还未完全干涸,甚至还有数万将士依旧在战场上厮杀拼搏,这里却有了这一日的庄严肃穆,飘扬在统万上空的战场魂灵,也无敌我之分,都成为了从平城出发的几万将士、到如今只剩余的这些的人祭祀的对象。

      统万的夜晚也和别处没有区别,但或许是空中血腥气久久没有散去,沮渠前云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宁静,她在城中信步走着,崔浩说她不该来,或许没有错,她只要想起当年沮渠政德也是在这样残忍、毫无人性的征战当中死去,就好像耳边还回荡着他最后凄零的呼声。
      沮渠宁平现在在干什么呢?或许在和阚驷逊开心地说着什么,她的身边绝不会有这些事情的。李敬爱和兴平公主,肯定还和封坛那几个人在一起,或许已经去了草原了吧?沮渠安周肯定还在担心着所有的事情,高叔叔肯定依然时时想起那个黄沙卷地的塞外的热闹的客栈…
      自己是不是该回去了呢?回去张掖草原,如果高叔叔也愿意,就让他和自己一起回去,拜祭母亲,见见三嫂她们…
      “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有人问道,是拓跋焘。
      沮渠前云看了看他,半天才说道:“统一天下,兵临万邦,你那么想攻下统万城,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拓跋焘站在她身边,淡淡道:“是,以我的能力,终有一日,要结束如今天下的局面。”
      如此简单,又如此宏大的愿望,他轻轻淡淡地说着,他是命中注定的,千古一帝。沮渠前云不再说话,感受着空气中更加浓厚的血腥气,回张掖的想法越来越坚定了。

      始光四年六月,拓跋焘返回京城,留常山王拓跋素、执金吾桓贷镇守统万,所有俘获男女,悉数带归。夏国太史令张渊、徐辩,颇有才学,拓跋焘仍任命其为太史令,故晋将军毛修之,之前被夏国掳来,这次又成为了魏国的俘虏,因为善解烹调,拓跋焘用其为大官令,夏后、妃诸人都没入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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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统万城建筑过程的确就是那样残忍,小秋没有杜撰,那时候十万汉人、胡人民众因此而死,比起当年筑长城也不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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