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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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节宫宴



      这不是沮渠前云初次参加魏国皇家宴席,但却是最盛大最热闹的一次。
      新主登基后一如先皇崇尚节俭,衣食车马,取给而已,不好珍丽,食不二味,听说不仅自己如此,对后宫嫔妃也要求如此。但泱泱大国之威仪礼法则不可废,所以该有的还是都有,来往的宫人端着一道道酒菜穿梭于各个座前。
      可今日的人实在太多了,不仅有皇室宗亲,还有大臣,以及大臣们每人带来的一到两个家眷,所以整个永安殿已是沸腾喧闹,倒真有年节元旦的氛围。
      永安殿是九月刚建成的,当初拓跋焘说要将东宫文昭殿改建,如今果然做成,庄严高大,皇威赫然,却没有刻意装饰精修,不见富丽堂皇的靡费之感。
      沮渠安周是初次正式进入皇城的质子,被安排在常山王拓跋素、乐平王拓跋丕等一众王爷之间,已是极高的待遇。
      因为沮渠前云不肯在质子身旁引人揣测,拓跋焘便将她安排到武威公主她们众女眷一起。两年不见,武威和始平二位公主已是出落得大方自然,仪态不俗,重见沮渠前云,自然欢喜异常,沮渠前云也觉甚为愉悦,且在座前正好与沮渠安周遥遥斜为对面,虽隔着一层珠帘一层纱幔,偶尔风动,也可看清他的神情,趁他也望过来之时,便朝他微笑示意。
      几位大臣当中,长孙嵩已是太尉,安集将军、平阳公长孙翰本已升为司徒,由于此次北征柔然立下军功,又加封平南将军,所以也在场,但他身边没有夫人。奚斤依旧为司空,他的夫人年纪已大,但端庄慈柔,北新公安同年纪颇大,须发皆白,也没有携带家眷,丘堆、古弼等人都一脸正色,让人望而生畏。
      而在所有大臣当中,唯有崔浩和司马楚之最为温和亲切,脸上一贯都有微微的笑意,司马楚之带着夫人,崔浩依旧是一个人,沮渠前云想起崔师母,不由有些难过。
      宫人内监来来往往,迅速而不显慌乱,沮渠前云本已无意再观察众人,正欲回身和武威公主说话,却偶然间又看见了一人。
      李敷,他端坐在父亲李顺身旁,实在可以说是风度翩翩,沮渠前云都听见女眷们偷偷议论,说他不亚于年轻时的崔浩,其气度更可与常山王一较高下。

      “前云姐姐,”武威公主还是以前的称呼,“你觉得李公子如何?”
      沮渠前云看了李敷一眼,又看了看武威公主,轻声道:“李公子仪表不凡,但我觉得还是比不上崔大人。”
      “太常卿是你的师父,你自然向着他,我却觉得李公子在座生辉,将来必不比崔大人差些。”武威公主不太服气。
      沮渠前云点头笑笑:“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哦。”
      沮渠前云又看了看拓跋素,他正饶有兴致和沮渠安周说着什么,间或露出毫不疏离的轻笑,本就是英俊成熟男子,真可收获万千少女芳心了。

      宴席终于开始,拓跋焘先说了一段总结一年、勉励众人、携手共创江山等话,言辞间是难得的轻缓,还略带高兴,勉励之词也并非空话,其真诚流露,连沮渠前云都可感受到,大臣们更是激动不已,于是群体起身,共饮一杯,为魏国之昌盛繁华,拓疆固土,一统江山。
      余下自是酒酣食满,一派难得之欢庆场景,也有一群舞伎出来献舞,却是最传统的鲜卑族少女打扮,让在场鲜卑贵族老臣看得兴致飞扬,几欲落泪。沮渠前云却不懂此中民族情怀,但她自来平城,未免张扬,早作魏人装扮,看见鲜卑少女旋转飞舞,轻灵快意,乐曲也轻松跳跃,心里也有些发痒,想起当初和沮渠宁平纵情草原歌舞随意的日子了。
      一想起沮渠宁平,她就不由自主看向了高坐在上的拓跋焘,当初也是这样的饮宴,拓跋焘以副君的的身份主持,沮渠宁平以副君夫人的身份陪侍,而今天,那身边也有一位夫人,不过十六七岁,温柔婀娜,贤淑大方,虽然只是夫人的位份,但是宫中唯一一位后妃,其身份尊贵不言而喻,难怪贺天金只是她的族兄,也敢仗势到那般地步。
      沮渠前云看着她为拓跋焘把盏添菜,柔情四溢,心中涌起层层苦涩,指尖忍不住绞在了一起。但猛然又一想到那日在河边,他的柔情恳切,而自己已决心不再伤感,此时还是看开点吧,她告诉自己。
      拓跋焘在上首,偶尔眼神掠过,透过珠帘纱幔寻找她的影子,只见到她或是查看众人,或是与女眷相谈,顾盼含笑,又看到身边的贺湄温顺恭敬,他一时也心绪翻滚。
      酒过几巡,有一位大臣起身,满面含笑,朝拓跋焘躬身施礼道:“陛下,此日良臣,君臣皆欢,臣有一言禀告。”
      他一开口,地下喧闹渐歇,只听他所言何事。
      “卿有话直言。”拓跋焘淡淡一笑道。
      那大臣饮酒过后,脸庞泛红,笑道:“臣观皇城永安殿气势恢宏,乃映陛下天子之姿,我朝昌盛之态,然终归简朴过于,如今国库充盈,何不借元旦将至,新年伊始,斥费大修宫室,光耀皇城巍巍,彰显陛下帝王尊荣?”
      周围有低低议论,女眷们虽不谈论朝政,但提到大修宫室,皇城确实简朴太过,无富贵姿态,所以也隐隐有些期待。
      又一大臣起身道:“臣附议方大人之言,陛下数次亲征,威名在外,百姓安居,一派繁华,修筑宫室实为适宜之举。”
      于是附议之声迭起,不过长孙嵩等老臣并不说话,长孙翰之类军人或许不太赞同,但也不语,崔浩和司马楚之淡淡旁观。沮渠前云看了眼拓跋焘,正巧风起珠帘叮咚,纱幔也飘起一角,她看见沮渠安周正盯着拓跋焘,像是在等待他会如何回答。
      拓跋焘环视众人,淡淡一笑,摇头道:“今年起万寿宫,永安、安乐二殿,连同临望观、九华堂等,已是巨费,再修则为不必了。”
      “陛下,”又一大臣起身道,“《易经》所言,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再者汉朝萧何也说过‘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壮不丽,无以重威’,陛下之威可比汉高祖,臣也附议!”
      方才那位大臣也许是真喝多了些宫中美酒,见又有人赞成他,便坚持又道:“陛下圣德,万寿诸宫皆由东宫改造,花费实在有限,陛下可修宫室,为将来之计,岂非美事?”他还略看了贺湄一眼,意为陛下此时宫妃只有一人,将来新人入宫,若无新修殿室,则为不好。
      这话说得人人都懂了,也都觉得甚为有理,于是附议之声更多,唯有崔浩冷笑了笑,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暗自饮下一杯酒,像是对结果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紧张意外。
      沮渠前云看见沮渠安周眼中的期待更为热切,她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弟弟,是真把拓跋焘当成人生之标榜了。
      拓跋焘脸上淡笑依旧,只是言语里多了不可违逆的威严,他沉声缓缓道:“财者,军国之本,不应轻费,国家兴衰在德不在城。况且我朝征战连年,国家初定,朕之国库如若果真充盈,不如多置于安泰民生之上,诸卿以为如何?”
      沮渠前云几乎立刻就看见沮渠安周眼中射出崇敬热切的光来,而且下一刻就看向了她,沮渠前云朝他轻轻笑了笑,眼神表示,我可有说错?
      四下议论又起,拓跋素等人一派淡定,并不为结果意外,崔浩和司马楚之也一样,那位大臣被陛下这透露着君威的言辞震得酒也醒了些,立刻躬身道:“陛下…圣德,臣…失言,愿受责罚。”
      刚才附议的群臣加上其余大臣也都立刻起身,躬身道:“陛下圣德,臣等谨记,当恪从节俭,以求百姓之安!”女眷们也都起身,施礼道:“陛下圣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沮渠前云跟随众人施礼,但并未开口,不过心中愉快,胜于旁人。
      “不必多礼了,今日诸卿尽欢,多饮几杯当无妨。”拓跋焘又恢复了带着温和的语气,说着吩咐齐禄安排好年节赏赐诸事,神情一如刚才随意自然。

      要说这次宫宴的收获,无非就是沮渠安周对拓跋焘的敬佩更胜从前,以及凉国质子年幼知礼,进退有度而未让魏国臣子轻视而已。
      沮渠前云未寻着机会和崔浩说话,只好眼光交汇之间点头含笑,倒是司马楚之的夫人,居然来到女眷当中和她交谈数语,说是夫君当年便敬佩公主之风采,今日再见,特让她过来一叙旧情,还说前云公主如是空闲,可过府一聚,她与夫君定不甚欢欣。
      这大大出乎沮渠前云意料,当初她为与李顺辩驳,不顾冒犯提起司马楚之归降魏国的往事,想不到他不仅大度不责,反而因此对她心生敬意,这位司马大人,难怪可让刺杀他的刺客都成为保护他的侍卫,果然与众不同。而司马夫人也同样举动洒脱直接,更与沮渠前云相谈许久方归。
      而整场宫宴下来,心思最为复杂的恐怕就是拓跋焘这个陛下了。邀请沮渠前云是他本意,见她与诸女眷,尤其是武威、始平两个妹妹谈笑欢语,也是他所希望,只可惜…
      沮渠前云果真说到做到,即便贺湄在一旁与他怎样柔情,她看见了或是没有看见,都不见她神情有何变化,倒是和崔浩拓跋素等人一直笑颜不断,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为皇帝,心思竟好像还不如她可以收放自如。

      元旦大朝仪过后,一切恢复如常。

      拓跋焘二月在城东起太学,祀孔子,以颜回配,崔浩自然十分忙碌,几乎无暇与沮渠前云见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六月,拓跋焘前往云中旧宫皇陵,拜祭先祖,这次沮渠前云和沮渠安周并没有前去,只是等他回来之后才请求前往为沮渠宁平祭拜。沮渠前云虽知真相,但沮渠安周并不知道,他刚来此便请求去过一次,拓跋焘自然应允,派人与他们一同前去。

      等沮渠前云回来之时经过西郊,远远就看见齐禄等在路口。
      “齐禄见过公主,见过质子。”齐禄见他们,赶紧上前为沮渠前云勒住缰绳,笑着见礼。
      “齐公公怎么在这里?”沮渠前云跳下马来。
      齐禄一笑:“陛下知道今天公主和质子归来,吩咐奴才等在这里,请公主西郊军营一见。”
      “西郊军营?”沮渠安周不解,“请我姐姐去军营做什么?”不知怎么的,沮渠前云总是觉得沮渠安周并不希望她和拓跋焘关系太近。
      “陛下治军西郊,请公主前去一观。”齐禄笑道,“有陛下在此,请质子不必担心公主安危。”
      “好啊,”沮渠前云微笑,“安周,你先回去吧,不要担心。”

      西郊军营。
      沮渠前云从未来过军营,更未看见过如此恢弘气势的将士们。七月的平城,郊外军营未见绿意,只是酷热难当,但这点点炎热,又怎么能使军营中铮铮男儿的风采有丝毫消释呢?
      “怎么会有这么多士兵呢?”沮渠前云茫然问。
      “你知道夏国的事吗?”拓跋焘道。
      沮渠前云恍然,先前夏国皇帝赫连勃勃病重,其子互相残杀,最终三子赫连昌得胜,在其死后继位为夏国皇帝。赫连勃勃凶狡善兵,颇为魏国所惧,现在他死了,夏国新主刚立,拓跋焘或许想借机出兵吧。
      “赫连勃勃也算人物…”沮渠前云轻言,又停住了,轻轻一笑,“我知道先贵主曾称他为屈丐,但他的确不是普通人,哎…”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赫连勃勃,还是为了拓跋焘的谋划,“年轻的帝王,果然都是胸怀天下气吞山河的,我猜陛下是打算兵攻统万了吧?”
      拓跋焘看看她,她眼中宁静如水,他点头,淡淡道:“天下群雄,本就是如此,即便我只想自保,不图外扩,别人也不会相信,也不会允许的。”
      沮渠前云轻笑。
      “况且陛下威名在外,若不闯出一番天地,造就神鬼皆泣之举世霸业,怎么对得起这一身傲骨?”
      拓跋焘欲笑不笑,看向她:“我为何觉得你今日说话,好像字字语带讥讽?”
      沮渠前云更为展颜,看着面前尘沙扬起的练兵场,士兵喝声震天。“否则我该如何说呢?陛下让我来,不就是来看这铁血军威的么?”她眼光拂过左侧,那是弓兵的训练场。
      拓跋焘注意到,淡淡道:“他们,都不及你。”
      “排兵布阵,统一划度,士兵们都要经过严格训练,若单论射箭的精准,倒没有那么重要。”
      拓跋焘对她的话一笑置之,但抬脚便往左侧走去,沮渠前云淡淡笑了笑,也就跟了上去。
      军营众人早就知道陛下在这里,但训练也丝毫不敢有怠慢,这时拓跋焘走到了面前,已有一位校尉模样的人上前躬身:“末将豆代田,参见陛下。”他压低声音,也并不见多少谄媚。
      “不必多礼,继续训练吧。”拓跋焘摆了摆手。
      此时正好有一个士兵,或许是太紧张了,猛地射脱了靶。拓跋焘一见,回身朝沮渠前云道:“我说他们皆不如你,可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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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太武帝那一番“财者,军国之本,不应轻费,国家兴衰在德不在城”的话是历史记载的,在攻破夏国都城,号称天下第一坚固的统万城之后,他说统万这样坚固的城池,不还是被我攻破?所以帝王生涯当中一直没有大修宫室,这也挺难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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