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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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边倾诉



      河边。
      河水已被冻成了冰,没有一点水声,草木枯黄,不见绿色,这几天雪停了,渐渐融化的雪让河边一片泥泞,刚才沮渠前云就是从这片泥泞当中走过。河边的大石头想是经常作为歇脚行人的凳子,早就光滑一片,但是凉得像是冰块。沮渠前云和拓跋焘就各自坐在一块石头上。这样的场景,这样略显荒唐,又实实在在的场景,沮渠前云后来每次想到,都忍不住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我有很久,都没有收到你的信了。”
      “因为…我一直很多事情。”
      听闻他亲征柔然,她是想给他写信的,可那时候正是她和父王闹得最僵的时候,这些烦恼的事堆在眼前,让她最终还是没有写。
      “你来之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直到我到了平城城门下的时候,心中还在想,我到底进不进去?她在心里默默这样回答,嘴上却说道:“因为那时…”斟酌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说:“那时,大家都有好多事情。”“你”这个字,好像也变得难以说出口了。
      拓跋焘看着她,她正看着冰冻的河水出神,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又说道:“那现在呢?”沮渠前云看向她,眼光询问。“我是说,现在,你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完成?”
      沮渠前云垂眸,低声道:“我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平城了吧?”
      “因为我很想念安周,想知道他好不好。”
      “你和安周公子的信里面,提到了我?”
      沮渠前云转过脸来看他,终于微微笑了笑,道:“那天你班师回京,路过街市时百姓跪迎,安周也无意中赶在那一天出门,就看见了你,还有你的亲兵们。他回来后就给我写信,告诉我他的感受。他说,你是真正的帝王,他对你,充满了好奇与渴望,而且因此不再怪父王将他送来这里作为质子,因为如果没有来这里,他就不能看见你这样真正的君主的模样。”
      沮渠前云的笑容纯美而自然,让拓跋焘从开始至现在都紧缩着的心渐渐张开了。“他竟对我有这样的印象?真正的帝王,这样话,根本不想出自一个十岁孩子的口中。”
      沮渠前云依旧微笑,看着他的脸:“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他来这里我很放心,虽然今天,实在让人生气。”
      拓跋焘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想了想:“你,可想听我的解释?”
      沮渠前云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反而道:“不知道我师父他最近好不好?”
      拓跋焘一愣:“好…出兵柔然,也是他帮助我一力促成。”
      沮渠前云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又开始看着冰面。她不想听关于他的贺夫人的解释,事情发生的当时,解释就已经不再重要,过后解释则更不必。
      况且他对她解释这些实在有些荒唐,她虽不得不承认知道他有了夫人对她是个冲击,但这并不是十分意外。
      拓跋焘那边却已经无法忍耐了,他不顾众人意外和猜测眼光坚持将她带到这里,不是为了这样相对无言的。他起身,以往攻城拔寨冲锋陷阵的时候,所需要的勇气,恐怕还不如此刻,他走到沮渠前云身前,轻轻蹲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沮渠前云大惊:“你干什么?”说着就要抽出手来。
      拓跋焘仰视着她,手上用了十分力气攥紧她的手,脸上却淡淡一笑:“我从未以这样的方式看过一个人,但这样看你,你真的好美。”
      沮渠前云心猛然漏了一拍,他眼中的火热,通过火热的手掌传给了她,让她心中像是突然烧了起来,她怔了,呆呆地看着他。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好像从来没有好好交谈过,或者说,你从来没有与我好好交谈过。这两年来十几封送到我手里的信,每次只有寥寥数语,但都让我期待不已,可我还是觉得,你没有向我诉说过你的内心,你的烦恼和忧愁,而这些,我想知道。”
      沮渠前云已经完全呆了,只是痴痴盯着他,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手心应该早就出汗了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你面前掩藏太深了,总是以王者的姿态冷傲地俯视一切的人和事,将一切都掌握在手心里,这样的人是不可以诉说心事的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到今天我不过才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男人该有的心情我全都有,而你呢?一个十八岁的、时而毫无忧虑、时而充满哀伤的姑娘?不是我太不知尊重,但我要让你知道完整的我,也想知道完整的你…”
      “你…别说了!”沮渠前云艰难地打断他的话,他突如其来真心的表露,让她心生恐慌,可她好像忘了,在这一路无数次的犹豫当中,她难道没有想过今日的场景吗?她一方面不想自己陷入错误情爱的漩涡,一方面又在内心深处偷偷期望着他的真心和感情,这样矛盾的自己,这样矛盾的一切。
      拓跋焘笑了,笑得自然而自得:“好难得看见你这样的表情,看来我在你眼中,应该不只是书信交往的朋友那样简单吧?”见她不语,他又笑了笑,“你已经十八岁了,这个年纪没有嫁人的女子实在太少,我是否可以理解,你为了一些特殊的人或事在抗争着你的婚事呢?”
      “我,没有抗争,是父王,一直没有决定将我嫁到哪里去。”沮渠前云终于开口,却难掩话语里的苦涩,她垂眸,“他不想,轻易就将我嫁出去,一年前吐谷浑使者过来,父王虽有意,可对方并没有求亲的态度。”她说到这里,拓跋焘不由又笑了笑,这本是他的杰作,他怎么不知道。“后来在姚秦和赫连夏,刘宋这些国家里面兜兜转转,一直到今天还没有考虑好。”
      他们已经开始交谈了,但拓跋焘还是维持那个姿势,手也没有要松一点的意思,他注视着她的脸,轻声柔和地说道:“这些日子,你肯定过得挺难的吧?”
      沮渠前云又怔了,他的柔情全在他的眸中,毫不掩饰。
      在这个凄冷的冬日城外河边,这个时候,似乎有一种逼得人不得不倾心诉肺的气氛。
      “我知道,你肯定,挺难的…我也挺难的。”拓跋焘的眼光落到和她交握着的手上,低低道,“那年你见我父皇之前,我对父皇说过,将来会做一个好皇帝,做我所有应该做的事,不为任何不值得的人耽误家国大事。至于你,我本打算不干涉你的生活,让你平平静静地嫁人成婚。可当你走后,我多少次独自在文昭殿饮酒,喝完了之后都清醒地告诉自己,你完了,你抽身不了了,你做不到。我发现,我已经不受控制,想要阻止你嫁给别人的进程了。”
      “所以你和吐谷浑单于说我的事,为的就是让他们不要有求娶之心?”沮渠前云问了句多余的话。
      “对啊。”拓跋焘无奈一笑。
      “你还打算做什么?”
      拓跋焘热切地看着她:“我…没打算做什么了,因为你已来了,不辞冰雪,千山万里,来到我的身边,我…”
      “你错了!”沮渠前云顿时脱口而出,截住他的话,盯着他,眼眸中射出坚决的寒光,“我是个不成熟、不识大体、不懂牺牲的边陲小国的公主,父王的苦心我不懂,我只看到他眼中的利益权衡,所以不想待在那里。我离开以后,再没有任何人能约束我,天下之大,任我驰骋,何等逍遥!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至于来到平城,那是因为我在这里有美好的回忆,你曾帮助过我,师父待我真心实意,常山王殿下和高先生都是非常好的人,我也很怀念两位小公主和齐禄,这里还有我很挂念的弟弟,所以我来了。我不否认为了你我有犹豫,虽然我最终还是来了,但并不代表我已经决定到你的身边来,这太难了,真的。”
      她不管不顾说了这么多,趁他惊诧的时候终于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走了几步,站在河边,稍稍平复自己的激动心情,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的心越挑越快,连她拼命想要遏制都做不到。
      拓跋焘愣在那里,手心里的温暖已经不再,良久,他缓缓起身,她瘦削的身影就站在那里,她的烦恼,她的心事,她的迷惘,她的坚定,他终于明白了。
      “我知道。”他轻声恍惚地说。
      沮渠前云没有说话。
      “我,不会…逼你,你也不会遇到你不想做的事,但你要知道我…好在,一生还很长,希望将来,这些事情对你我来说,都不要那么难了。”他在恳求她,恳求她不要忽视他的心意,“希望你不要远离我,你毕竟是来了,让一切都随他去,我以前从不相信上苍的安排,但现在我愿意相信一次,而不再做任何事情,阻碍他的安排。”
      “你会吗?你做得到吗?”沮渠前云幽幽开口,拓跋焘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神如此凄婉哀伤,他不由怔住了。
      “我不会远离你的,我不是扭捏女子,我想做我喜欢的事,”她语意柔然道,“我也不会让自己再像今天这样这么哀怨伤感,我一生真正属于我一个人的时间并不多了,我想开心一点,希望你别再提今天这样的话,而你已经说了的话,我会放在心里,连同你这个人,一起放在心里。”

      他们回到驿馆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齐禄的声音,还有拓跋素和沮渠安周他们一群人的笑声。东厢已经被收拾好了,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纨纾二姐妹也在一边,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就像当初绮缙四人一样。
      “公子!”人群中的齐禄正在手舞足蹈说着什么博大家一笑,他首先看见了拓跋焘和沮渠前云,赶紧叫了一句,众人都立刻起身了。
      “陛下!”沮渠安周还是礼数周全,拓跋素看了看二人,微笑道:“怎么这么快啊?我还以为,今晚要留在这里吃晚饭。”
      沮渠前云一笑:“殿下说笑了,不过我也是今天刚来,要想留下吃晚饭,还是要看安周的意思了。”她笑得随意,而且话语里透露着希望他们留下的意思,拓跋素以为二人谈得很好,立刻笑容更为舒展,拓跋焘也淡淡笑道:“今日就算了,改日,再请诸位一起。”
      拓跋素不知所以了,齐禄偷偷给他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情况啊?到底是谈好了,还是没谈好啊?
      “好了,回宫吧。”拓跋焘道,又回身,看着沮渠前云,微微一笑:“过几日年节,到时候请你和安周公子一同去宫中赴宴。”
      沮渠前云点点头:“明白了。”
      见他走了,拓跋素和齐禄赶紧跟上,拓跋素朝沮渠前云一笑:“告辞了前云。”沮渠前云同样微笑点头,沮渠安周等人在身后道:“恭送陛下。”

      虽然事情远没有到云开雾散的地步,但已经很好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沮渠前云觉得轻松起来。
      晚间和沮渠安周等人在一起,自然给这个东厢带来从没有过的热闹,纨纾二人迫不及待地告诉她驿丞已经被撤官了,那个贺天金到底还是因为是贺夫人的亲属,只是被严厉惩罚,到底是怎样的惩罚,她们也说不上来,只说他被真正官府的人带走了。
      “那以后会派另一个驿丞过来吗?”沮渠前云随口问。
      “不知道啊,但是今天陛下和常山王殿下亲自来这里的事已经传开了,我想就算新任驿丞来了,也绝不会再欺负咱们了。”小纨喜滋滋地说道,今天虽然受了惊吓,但有前云公主及时赶到,又有陛下出面,到底还是遇到一件好事。
      他们聊得热火朝天,沮渠安周却一直都没说话,沮渠前云看看他,笑道:“怎么啦?一句话也没有?”
      沮渠安周一愣,赶紧摇头:“没有啊。”
      “是不是见到魏国皇帝,心里有点激动啊?”沮渠前云含笑,“他怎么会来这里的?以前来过吗?”
      沮渠安周摇头:“这是第一次来。”
      “那其他人呢?你都见过谁?”
      沮渠安周就将高允常来,还有遇见崔浩的事都说了,只是没说贺天金在酒肆刁难一段。沮渠前云眨眨眼:“高先生真是好人,说到师父,明天我就去崔宅一趟拜访他,对了,你要不要去?”
      沮渠安周想想还是摇头:“姐姐,今天的事已经够张扬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沮渠前云一愣,她初来这里,心绪飞扬,倒是忘了低调行事这一点,可沮渠安周却依然记得,他实在太过老成,让她苦笑了笑:“倒是我忘了。”她顿了一会,又道:“皇上说年节会让你去宫中赴宴,你来这里这么久,终于要见见魏国群臣了,你是质子的身份,我或许不能和你在一起,到时候你也要千万注意。”
      沮渠安周微笑点头:“姐姐不要为我担心了,姐姐不是说很怀念平城么,我这里不用姐姐多管,姐姐就四处走走散散心吧。”
      沮渠前云淡笑,忽然想到过了年,他就十一岁了,十一岁的男孩子,确实会成熟了吧。初见拓跋焘时,他不也才十二岁么,看来有些人家的男孩子,的确比旁人成熟要早。

      第二天沮渠前云果真去拜访崔浩,崔浩大为惊讶,连声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她不好多言,只说过来看望沮渠安周,但崔浩自她眼中也觉察出不对,想到她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在此时离家。这两年凉国的事情他也有耳闻,沮渠前云是凉国王室唯一未嫁的公主,肯定有许多无奈吧。
      他表示沮渠前云若在驿馆居住十分不便,便可以来此居住,沮渠前云虽知自己住在驿馆确实于理不合,但也不想扰崔宅众人,遂只是表面答应道谢,实际也没有真正住过,但两年前的书房倒又一次成了她喜爱流连的地方。
      一晃数十天,年节也终于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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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秋喜欢河边那样的情境,也喜欢那句‘你不遇到你不想做的事的’,这句话还是一位朋友给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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